柯岚最后还是答应了陪陈晓涵冒一次险,不是屈服于奶茶的诱惑,也不是对“是不是个男人”感同身受,而是因为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柏思流是一名暴君,他绝不会容忍下属对自己的命令打一丝一毫的折扣。陈晓涵想要改变诱敌路线,无疑有触怒他的风险,可她在兄长多次警告的情况下还坚持要改,其中的深意就容不得柯岚不深想几分了。
不过在搞清楚这姑娘心底的小算盘之前,她还是得好好履行自己“一日诱饵&男友”的职责。
“走吧。”她曲起了右臂。
“……什么?”陈晓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柯岚理所当然的回她:“让你揽着呀,跟这么漂亮的姑娘出门,我难道不应该多宣示宣示主权?”
这时候对方与陈笠是亲兄妹的事实就显露出来了,陈晓涵看她的眼神活似看完了一场“大变活人”的表演,那表情和当初在控制室里的陈笠简直一模一样。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柯岚对她的拒不配合非常不满,“你这样会让我怀疑自己身上有致命病菌。”
如果不是怕被打死,陈晓涵是真的真的很想点头。
东区的集市一共分为两类,一类脱胎于原本的超市,由柏思流的手下所把持。外人想要进入必须在门口就缴纳足够的货币,才能进去挑选与货币等值的商品。而另一种则更类似于以前的菜市场,鱼龙混杂不说,还经常发生恶□□件,但售卖的商品花样繁多,不仅价格低廉,甚至还会有不少稀罕物出现。
陈氏兄妹在跟随柏思流之前就是这种集市的常客。作为拾荒者的他俩在各路探险队里也算小有名气,不然也搞不到购□□/支零件的门路。因此陈晓涵对这种地方是熟门熟路,逛摊位都是走马观花,显然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主意。
但当柯岚打定主意去讨好人的时候,她几乎是不可能被拒绝的。
陈晓涵的原计划先在普通的摊位上逗留一会儿,再佯装迷路拐到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然而,她很快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她的陪同者实在是太上道了。
女生逛街最怕男伴说什么?
都行、随便、你选吧。
每当这七字真言被祭出,即便是面对最亲爱的哥哥,陈晓涵也控制不住打破对方狗头的洪荒之力。
在某次差点被床单花色逼疯之时,她终于忍不住提起兄长的衣领,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如果我能选出来,我还要你干什么?”
陈笠对此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可当她的同行人换成了柯岚,以上的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款式、花色、功能、性价比……等陈晓涵回过神来,才发现二人竟然已经逛过了大半个集市,而自己还在拿着一根发卡在往头上比。
“怎么了?”发现她动作停下,柯岚自然而然的接过发卡,帮她别到了耳畔,“还是放在这里比较好看。”
为了方便顾客,摊位上摆着老旧的立式圆镜,镜子背面还有着泳装美女的清凉照。陈晓涵端起镜子,看着倒映出的自己。
发卡是很普通的款式,蓝白格子相间,放到末日前,她一眼都不会多看,现在却被别在了耳后的位置,成了乌黑长发的唯一点缀。而那个帮她别上发卡的人,不仅小心翼翼怕动作太大会扯到她的发丝,还在别好后动作轻柔的帮她整理着碎发,即便是地下城屋顶惨白的白织灯打在他漂亮的侧脸上也柔和的一塌糊涂。
陈晓涵与柯澜打过无数次交道,大部分时候都不欢而散,可她不得不承认,此刻的青年简直就是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完美情人。
在这一刻,陈晓涵的心突然软了一块。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如此用心打扮是什么时候,身边是不是也有一名温柔体贴的男伴。
与半路加入的柯澜不同,她和兄长从年幼时就跟着柏思流,表面上自然是风光无限,但他们俩个都很清楚,真论感情深厚的话,他们恐怕连家里的哈巴狗都比不上。
为了更好的生活,兄妹两个开始学习如何讨名义上的父亲欢心,然而这太难了。即便陈晓涵远没有被冠以继承人称号的兄长那般高的压力,她也从未觉得自己让那名过于挑剔的男人满意过。
特别是在经历了青春期一场过于惨烈的初恋后,她就彻底断绝了当普通女孩的心思。
因此,柯澜甫一出现就招来了陈晓涵的极度厌恶,哪怕他有着一张招人喜欢的好皮相。
柯澜让她明白,柏思流不是无法被讨好,也不是不会对人好,他对他们兄妹的冷酷与苛刻,只是因为——他们在眼里只是两条没养熟的狗。
陈晓涵不想当狗,她想当人。
可当人的代价太重,她支付不起。
“我并不是想要重蹈覆辙。”
她注视着镜子里安静又温柔的自己。
“我只是……也会贪恋片刻的温暖。”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合死了手中的镜子,抬手摘下发卡扔给摊主,一言不发的向前快走。也不知道这么闷头走了多久,周围的摊位越来越稀疏,她终于在一个拐角停了下来。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跟在身后的柯岚追了上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澜哥。”
柯岚是第一次听陈晓涵这么叫她,而不是在柏思流面前装模作样。
“我有话要跟你说。”她说道。
重头戏终于来了,柯岚闻言放下了手,绕到女孩前面。
“其实,诱捕白严的计划只是我想出来的托词,”陈晓涵咬住了下唇,“目的是要引你出来。”
柯岚等着她继续。
“因为有人不希望你今天在基地,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拿到了你的病例,就能在父亲面前证明你——”一旦起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陈晓涵抬头看了柯岚一眼,闭了闭眼睛,“精神失常!”
“先生,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空旷的控制中心里,柏思流坐在主位,扫过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数年之前,他曾经历过一次严重的背叛,几乎丢掉性命,卷土重来之后就血洗了东区,心腹也换成了这群他一手养大的狼崽子们。只是他们现在大多垂头不语,唯有王吉当在喋喋不休。
“柯少行为怪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要么狂性大起谁都拦不住,要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关就是好几天。郭揽华的尸体大家都看到了,这一次跟其他时候都不一样啊,先生!”
“别咋咋唬唬的,王吉当。”李槐冷笑了一声,“只是搅碎了一条舌头,听你的语气我差点以为柯澜虐/杀她了。”
“李队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王吉当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柯少的情况眼见越来越严重,如果他有一天在先生面前失控……”
“咚。”
柏思流用食指敲了一下桌面。
“行了。”他说道,“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王吉当顿时不再说话了。
“你们跑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点事?”柏思流摘下眼镜,按了按穴位,“安德斯,你是阿澜的主治医生,你怎么说?”
“这个……”被点到名的混血医生有些不情愿的从人群里走出来,“这怎么说也是病人的隐私,柏先生您也是明理的人,总不能让我砸饭碗啊。”
“这不是很简单嘛?”王吉当一边小心翼翼的瞧着柏先生的脸色,一边对安德斯呲牙一笑,“派一个人去把柯少爷的病例取来,那都是我们自己看的,跟你医生你没关系。”
“喂喂喂,你可别胡来啊……”安德斯咂舌。
“这倒是证明阿澜清白的好方法。”原本保持着沉默的陈笠开了口,他抬头注视着柏思流,“父亲,这件事不如交给我去办吧?”
“你?”柏思流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你偏心阿澜都偏的人尽皆知了……行吧,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就成全你们。李槐,你去一趟诊所。”
王吉当一听这话就裂开了嘴,陈笠微微皱起眉,倒是当事人耸了耸肩,二话不说就转身出了门。
安德森倒是很想跟上,然而刚一抬腿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针扎般的目光,只得举起双手,又站回了原位。
“自打你加入了东区,父亲就表现出了对你的倚重,你行事又百无禁忌,不少老人都对你有些不满。”陈晓涵缓缓说道,“王吉当记恨你对他不假辞色,一直在父亲面前夸大其词。而这一次郭揽华的死法也成他攻击的首要目标。”
“澜哥,有件事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
“你为什么要搅断郭揽华的舌头?”
柯岚被问住了。
严格来说,人不是她杀的,舌头也不是她断的。她所拥有的仅仅是一段迷迷糊糊的记忆,充其量让她搞清楚身体里的大爷在短暂苏醒后干了什么而已。
她难道要说“你家柯澜哥哥与郭揽华有见不得的交易,割舌头是嫌她多嘴多舌”?
“因为她对着匕首咬上来了。”柯岚选了一个折中的说法。
陈晓涵点了点,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跟着我们的人,我刚刚已经甩掉了大部分。如果你现在赶往诊所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去还是不去?
柯岚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想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对方的真心。
诚然,她现在赶去诊所能否阻止柏思流他们拿到病例,但也侧面坐实了“柯澜有病”这条猜测。
两项选择说不出哪一个更糟糕,她已经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正踌躇着,柯岚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下意识的向左侧一跳,还带着拉了前面的陈晓涵一把。
只见一把从后侧飞出的小刀擦着二人的衣服飞过,又足足飞出了斤一米才“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足以见抛出者用力之大。若不是柯岚身体预警的快,恐怕她们两个已经被刺成了串。
柯岚扭头望去,就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他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的衣服黑一块白一块,活像是在煤堆里打过滚。
见一击不中,男人向后踉跄了几步,然后扭身就跑。
这副身躯的动态视力实在是好的惊人,就是这么匆匆一面,柯岚也对方的脸看了个一清二楚。
白严。
那个坐在郭揽华身畔,出言反驳过李槐的男人,也是在楼梯刺杀后柏思流遍寻不到的落网之鱼……
“不、不可能吧?”陈晓涵忍不住低声惊呼。
谁也想不到,只是作为借口被想出来的诱捕计划,竟然真的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