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旭的手倏然握紧。
他自小是追风城容家的长子,身份尊贵,天资不凡,从来都只有别人礼让他的份儿,还从来没有叫他让人的情况。容旭一点儿也不想受李傲雪这一个区区偏远小城来的符修的威胁,可偏偏那块玉佩就在对方的脚下。
容旭受制于人,胸中怒火熊熊。他的拳头握了又握,这才冷静地试图劝说对方道:“陆双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根本就进不了后面的比试,也根本就不需要苦无鸟,你……”
李傲雪没有说话,本来离玉佩还有一点距离的脚掌直接落下。
容旭高声道:“我还给你!”
他看着对方停下动作,看过来的面无表情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还给你。”
容旭从前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只要自己过得顺意,就完全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长到这么大,只在李傲雪这边碰过壁,但也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他虽然面上妥协,可心里到底十分愤恨,根本就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件事。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当场将手上那只苦无鸟狠狠地砸到了李傲雪的脚下。
随着这一带着些羞辱意味的一扔,容旭发泄了一下,心里好受了些。但与此同时,他却又担心起这个疯婆子会不会做出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来。好在李傲雪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慢慢蹲下身来,将苦无鸟捡起来纳进了储物戒中,然后才抬起脚将已经出现裂痕的玉佩捡起来,收进袖内。
李傲雪做完这一切后,没有再看向容旭,而是转过身去,蹲在陆双身边。
陆双看着她,眼睛里面有一些光亮在闪烁。她有些气急道:“傲雪,你吓到我了,这只苦无鸟本来抓给你,让你去通过比试,结果你还要去踩玉佩。幸好,幸好,我还怕你真的要踩碎了。”
李傲雪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看着她面上沾满的尘土,额上磕破皮渗出的血丝,还有那已经肿胀起来的手脚,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再参加接下来的比试了,你现在需要得到好的治疗。”
她说完,不登陆双回话,又看向一旁的李慎道:“你会反对吗?”
李慎不防她突然问自己,一时有些发愣,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
当初陆双在组队唱号的当天下午就找他了,说是想和他一起给李傲雪帮忙,李慎当场就点头同意了。其实他本来并不想来飞花盛事的,毕竟李慎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这样的比试中,以他现在的修为和资质,基本上就是用来被淘汰的。他之所以报名参加飞花盛事,也不过只是因为宗门承诺的灵石和丹药方面的补贴。
更何况李傲雪是他的长姐。虽说从前不论是在李氏家宅中,还是后来在天衍宗门内,他们的交集都少之又少。但是这并不妨碍李慎觉得李傲雪这个人,比之宗门内的其他人还是要亲近得多。更何况陆双确实已经受伤了,他没有多大的野心,也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自然点头同意道:“好的,我这就捏碎玉佩。”
李慎的手刚往袖中伸去,耳边就听得离他们不远处的容旭愤怒的喊声:“你既然让他们回去,为什么不把苦无给我?!难道你还怕我抓不到苦无鸟吗?!”
李慎手上顿了一下,他抬起眼,就见李傲雪神色不变,只是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他的动作,紧紧闭着的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因此李慎也就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将玉佩拿出来,当场捏碎了。
李慎和陆双的身影即刻消失。
李傲雪看着地面上还残留的血迹,站起身来。
她没有回头,直接往先前他们抓捕苦无鸟的密林中走去。
整片场地静悄悄的。
从方才容旭的话音落下之后,就没有人说话。在场的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搭话,他所问问题的人也根本就当他不存在。
容旭本来想着自己先前已经忍耐了那么久,也不差再忍这么一会儿。但是在看到对方准备继续不搭理自己,甚至直接往密林中走之后,他就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你往哪儿去?!既然陆双他们已经回去了,你还想往哪儿走?!你跟我才是一组的!”
李傲雪根本不理他。
容旭将长剑往地上一插,高喝道:“李傲雪!你不过是仗着我现在不敢动你罢了,有什么值得你甩脸子!”
李傲雪这一次倒是停了下来,。
此时日薄西山,已近黄昏。李傲雪在夕阳的暖黄里背光转身,冲着他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却很冷:“那又怎样?你也不过就是过过嘴瘾罢了,不管我依仗着什么,反正你都不敢动我!”
语罢,她转过身去,身形消失在前方林间的阴影下。
***
洞外是无尽的黑夜,时不时有虫鸣鸟叫传来。
洞内是则是跳动的暖黄的篝火,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洞壁上,时明时灭。
容旭单独坐在篝火的一边。
他看着眼前的火舌,胸腔里是连绵不断的怒气。
今日是他长到十九岁以来,所经历过的最不同寻常的一天,叫他的心情根本不能平静。
准确地说,从三日前,李傲雪表示要与他分开组队之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
李傲雪只是一个符修,在外面自保都成困难,更不要说还带着两个人。若是放在平日里,容旭或许根本不会管,但是现在是处在进行飞花盛事比试的第一轮。若是李傲雪被人淘汰出局,他自然也要跟着出局的。因此他虽然这几天都没有和对方打过照面,但其实一直领着莺莺吴合他们在远远地跟着。
他的修为比李傲雪高,神识范围也比李傲雪大,完全能够在叫对方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跟踪。而为了跟踪李傲雪他们,他甚至多次拒绝了莺莺要求休息的提议,有时候甚至不得不背着对方在林间行走。
容旭自认自己也算是付出很多,然而对方今日早上却是那么对待他的。修真界一向以强者为尊,他从小到大因着天资和修为,就一向是被人尊崇那一个。对方不说以自己为尊,现在反倒威胁起他来了!
况且,他觉得自己说的没有任何不对。那陆双都是那个样子了,根本用不上苦无鸟的心脏。为什么不能给他?他容旭又不是白拿。就算是李傲雪想留着做自己这一组的通关之物,可是这不是还有他吗?李傲雪他们今日里抓捕苦无鸟的模样多么难看,还从空中栽下来才能抓到一只鸟。
而他容旭,今日天色刚擦黑,就在旁边的林子里很快捉到了一只。
不知道比他们速度快了多少。
容旭在这厢兀自看着篝火愤怒,却完全忽略了一旁的白莺莺他们。
白莺莺自从进了这片密林,每次一到夜晚,她就十分惧怕黑暗。尤其这山洞开着那么大的口,外面的林子又那么大,时不时还传来风声呼啸的,听起来就可怕。之前的几个晚上都是她躺在容旭的身边才感到安心一些,现在容旭却完全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篝火。
白莺莺看着外面的黑夜,感觉呼啸的风声里似乎还隐隐在夹杂着一点如泣如诉的声音。她顿时就感到更害怕了,看见前面的摇曳的火舌映出的幢幢的影子,她就总觉得洞口似乎有鬼影,整个人忍不住一再蜷缩起来。
她害怕,不敢看洞口,却又忍不住继续看,生怕自己错过了一点危险的预兆。此时的白莺莺,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恐惧所笼罩,连容旭都想不起是谁了。
洞中的篝火猛然一动,白莺莺“啊”地一声尖叫。容旭的思绪正沉浸在极端的愤怒里,如今一听这惨烈的叫声,就忍不住想向白莺莺发火。只是他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去,就见对方正张大嘴巴看向洞口。
他转头望去,就见一个黑影猛然掠过。
容旭怒从胸中起,一个二个都这样看不起他,跑来这里装神弄鬼。
他提剑就追了出去。
外面夜色漆黑,周遭如同泼墨,即便以容旭筑基期的眼力和神识都无法完全看清周遭的环境。他在后面追赶,只能在蒙蒙的夜色中隐隐看见在前方逃窜的身影。
漆黑的林中,树叶之声飒飒作响,隐隐的箫声传入耳内。
而容旭却毫无察觉。他从方才起,就觉得胸中压着一团怒火,如今亟待发泄,若非在夜色中,必然就见他双目通红了。
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只想把前面那个人给杀掉!
容旭目视前方,一双眼睛只盯着前面的背影。他手中执着长剑,正在奋力追赶之际,突然,他感到自己脚下猛地一空,然后眼前本就黑蒙的景象就瞬间转为完全不可见。
容旭的神智尚未回归,猝不及防,直接一头栽倒下去。
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就是就是一阵刺骨的疼痛。
容旭张嘴无声地嘶吼。
他感到自己重重地摔进了什么地方,里面似乎铺满了什么东西。尖锐的物件直接扎进他的腿肉上,脊背上,还有胳膊上,扎得他满手满腿满身的鲜血。
疼痛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容旭猛然意识到他这是中计了!
他之前的情绪很不对劲,虽然他确实这一整天都过得十分憋闷,心中愤怒,但他平日里绝不会像这样失去理智贸贸然地追出来,更不会完全抛下莺莺。
箫声,应该是之前听到的箫声。
前几天的那两个人竟然一直跟着他!
他们特意看准了机会,运用之前的手段让自己的情绪再一次失控,然后将自己引到这里来。
那么此刻,他们一定就在附近,说不定马上就要过来了!
容旭不及细想,他连忙将长剑收起来,从储物戒中拿出备用的匕首,就开始往上爬。
好在这个坑虽然尖锐,却并不算深。他虽然满身是血,但靠着被扎破的手和匕首,好歹是爬出来了。借着月色,他一边往回看,一边在林间匆匆跑着。
他的腿上鲜血淋漓,几乎是顺着腿小溪似的流下来。不过容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此时需要先逃离危险,况且也不知道莺莺他们怎么样了。
他好不容易跑到之前的山洞口,那先前的一股气猛然一泄,那尖锐的撕扯的疼痛就让他忍不住栽在了地上。他正想低声呼喊一下洞内的人,却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
“你要出去?”
“想出去看看,容哥这么久没回来,我怕他……”
“你怎么这么傻,他现在被劲敌缠住,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趁机溜走。”
“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你也不看看容旭这几天都怎么对你的?你要休息不给你休息,你害怕也不理你,就一心追着那个李傲雪。你不会真以为他完全就是记恨对方吧?”
“不然呢?”
“对方都是炼气九阶的人了,也有两把刷子,至少比你强多了吧,更何况人家还有几分姿色。倒是你,你说说看,你成天只会缠着他,什么都要他做。男人也是会烦的,不然,他怎么会一心要那李傲雪别忘记跟他组队?”
“……”
“况且容旭只是追出去了,还不一定怎么样呢,顶多就是出局嘛,还是跟那个李傲雪一起出去。你现在有了苦无鸟,咱们赶紧赶到宝塔,接下来说不定就能闯过去呢?再说了,你以为容旭很厉害吗?北境有个专门的剑修门派,叫抱朴剑派。其中最出色的抱朴三子跟容旭都是一样的年纪,都早已入筑基,为首的沈意更是筑基圆满,只差半步金丹。倘若你真的闯过去,不但自己能得到飞花盛事丰厚的奖励,还能见识到许多不一样的人物,说不定还有机会见见沈意。到时候你还会看得上容旭吗?”
对面迟迟没有说话。
容旭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想什么,就听见背后风声已至,一个有些渗人的笑声响起来:“腿上有窟窿还能跑的这么快,不如就将他的腿给打断吧。”
一旁的一个声音十分低哑回道:“是!”
容许心头一紧。然而不等他有动作,他便感到一个尖锐的东西直接刺进了自己的腿部。
“啊!”
容旭克制不住地从嗓子里嘶吼出一声惨叫。
洞里似乎有慌乱的脚步声。
他已经听不清什么了,满脑子只有疼痛。等他睁开眼,就看见洞内跑出来的白莺莺和吴合。
白莺莺先是惊恐地望着满身鲜血的他,她似乎有些犹豫,想要上前来,但等她再一抬头,整张脸就完全惨白了。
她对面站着的人头戴斗笠,一双极大的眼睛从帽檐的阴影里透出来,他的眼白很白,黑色的瞳仁极小,嘴巴裂到了耳后,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整个人在洞口透出的隐隐的火光照耀下,简直犹如鬼魅。
“啊!”白莺莺吓得一声惨叫,整个人倒退了好几步,就和吴合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站着的人并没有去追,而是用先前那个渗人的声音对着一旁黑衣蒙面的人道:“好了,把他身上的那枚玉佩拿出来。”
不!
容旭还没来得及反抗,眼角余光便猛然出现一个人影迅速跳至自己面前。紧接着,他感到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然后一阵头晕目眩就此袭来。
场地上的人瞬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