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论及布告栏上委托的数量,冒险者行会门口的那一块准是最多的。
只是,委托多,来这的冒险者也多,大家争先恐后地伸出手去抢布告栏上的委托,等艾莉丝到来时,光秃秃的布告栏上竟然只剩下一张委托函了。
艾莉丝伸手去拿,却与另一只比她稍小的手撞在了一起。她侧过头,看到了坎蒂丝。
“哦,原来是你啊,小矮子坎蒂丝。”
“可恶。快给我松手,这是我先看到的委托!”
“有证据吗?我还说是我先看到的呢。”
“你有本事,你就和我抢啊。”坎蒂丝空出的右手从腰间的系带上抽出一把小刀,反手架在艾莉丝的脖子上。
艾莉丝微笑,静等着史莱姆从她的背后爬上来:“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有本事就来和我抢啊?”
坎蒂丝看了眼史莱姆,掂量了一下实力差距,收了刀,转身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那么现在,这委托是我的了。”艾莉丝将委托函轻松地从布告栏上撕下,然而一道光影掠过,竟将委托函从中间一切为二,一半在艾莉丝手里,另一半被风刮到一旁,盗贼将它收入囊中。
盗贼走回来,取下钉在布告栏上的小刀,她挑衅地看向艾莉丝:“敢不敢,来一场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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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的内容是讨伐魔物森林的锤尾比蒙兽,并从它们身上取得外壳的甲片。
比蒙兽是一种状似甲龙的魔物,有着肥硕的身躯,幼小的头颅,和长而有力的尾巴。它们的身体乃至头颅外都包裹了一层坚硬的岩石外壳,既可以用来防守,也可以通过身体冲撞的方式发动攻击。
在比蒙兽之中,锤尾比蒙兽的尾巴是特别的锤状,它们擅长在冲锋后,以尾槌攻击敌人。
艾莉丝和坎蒂丝竞赛的内容便是,谁能先打死一头锤尾比蒙兽,谁就获胜。
两人一起走进魔物森林,南森林的新人冒险者们全朝她们看来……喂,这里不是新人狩猎场来着的吗,这两个人那么杀气腾腾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气氛,她们的对话也给人一种战斗一触即发的感觉。
“你握剑的姿势真奇怪,没人教过你怎么握剑吗?”
“说得好像你会一样?你个子还没剑高吧?”
“我用匕首是因为我喜欢,我要是想用剑,我早就用了。你一个伯爵千金,哦不,是前伯爵千金,就不要学别人冒险了吧?浪费了你那么贵的剑。”
“咦?”艾莉丝吞下一句想要驳斥的话,疑惑地问,“我这剑是冒险者行会的武器店送的呀。”
坎蒂丝一头问号:“不是,什么时候那家黑店还送东西了?你这把剑起码得要两百金币吧!”
艾莉丝要昏厥了,两百金币……两百,那是什么概念!这个委托,哪怕坎蒂丝不跟自己抢,她完成了也最多只有一个金币的报酬而已。
她本来想靠接布告栏上的委托,偿还之前欠勇者的钱,但现在她发现……她欠的真不是一时半会能还完的。
“那天舞会,”坎蒂丝突然说,“奈登是跑出去找你了吗?”
“你看到了?你也在吗?”
“我一开始没有去,后来想着也许能和缇因雪跳支舞,就去了。”
艾莉丝想到了什么:“哦,原来格纳说的“穿这么短的裙子给谁看”的女人就是你啊。”
坎蒂丝跳脚:“什么啊,我一直都穿得很短啊,因为那样打起架才方便!难道要像你一样穿着大长裙吗?你头发上还别了个什么东西?哦,夜莺,真衬你,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就是一只笼中的夜莺鸟。”
“我都没注意到你在,而你却很关注我呢,到底谁才是小女孩?”
“你不要岔开话题,你说,奈登是不是去找你了?”
艾莉丝扭过头,不理她:“就不告诉你。”
“你!”盗贼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蠢蠢欲动,然而一想到那只史莱姆能把匕首吞得干干净净的火焰,她只能在原地干生气,“缇因雪什么都好,就是挑男人的眼光太差劲了,哼。”
她的话语没有引来身旁人丁点的反应,倒是把她自己的自尊心毁得一干二净,没有什么比挑衅却得不到回应更难受的事。
好在,此时,她们已经来到魔物森林的东边,高阶狩猎区,坎蒂丝急于挽回她的自尊心,向前奔去,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对艾莉丝做鬼脸:“我肯定会比你先拿到比蒙兽的甲片!”
“喂,你注意看路。”
“盗贼才不会迷路——”
几乎就在她的话刚说完,她脚下的土地突然塌陷,她尖叫一声,掉了下去。
“这个家伙,还真是毒舌又麻烦呢。你说,阿史,我们要不要去救她?”
史莱姆与艾莉丝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艾莉丝现在还说不来史莱姆的语言,但经过长久的相处后,他们达成了某种特别的默契。
“你说得对,我们得去救她,然后狠狠敲诈她一把。”
艾莉丝把史莱姆抱在怀中,走到坎蒂丝掉下去的地方,朝下看了眼,深不见底。
“要不……还是算了吧?”艾莉丝自言自语。
坑底传来盗贼的呼救声:“喂,救救我!”
“我不叫喂。”
“艾……艾莉丝,救救我,这……这下面有个很可怕的家伙。”
“五十个金币。”
“你抢钱啊?”
“六十个。不然算了,你那么厉害,你自己去对付嘛。”
“好吧!成交!”
艾莉丝想让坎蒂丝写个欠条,然而底下的人不再说话了,看来是真遇见什么事了。她耸耸肩,抱着史莱姆,一闭眼,跳了下去。
柔软的泥土垫在她的身体下,起当了一个很好的缓冲作用,而且这个坑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只是太黑了罢了,没一会,她就跌到了底部,在地上发现了坎蒂丝的匕首。
史莱姆再度充当了照明灯,趴在艾莉丝肩上,为她照亮眼前的路。
这是一间地下室,而且很显然是有人居住的,她此时身处的是走廊,墙壁上还挂了一幅画,画中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礼服美丽的女提夫林,巨大的羊角将她的巫师帽高高地凸起。往前一点,到了前厅,艾莉丝注意到桌上的咖啡杯里还冒着热气,说明这杯咖啡的主人就在附近。
这时,艾莉丝听见了坎蒂丝从深处传来的声音,同时她还听见了另一个苍老的、与坎蒂丝交谈的女声。
“孩子,你能不能不要动了?你这样我盐都抹不均匀了!对了,黄油……黄油在哪来着?”
“你这个吃人的老巫婆!离我远一点!”
“嚯,我就是没吃你才这么老啊,你乖乖让我吃了,我不就能变年轻了吗?”
声音的源头是在一间厨房里,艾莉丝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偷看到,坎蒂丝被脱光了衣服,捆在厨台上,一个又老又胖的女提夫林正在往她的身上抹黄油。这个女提夫林身上穿着的礼服,戴着的帽子,都和之前墙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此时眼前的是苍老又肥胖的版本。
哎呀,是个中年发福的老魔女呢。但老魔女也是魔女,硬打,不一定打得过。
她这时瞥见厨房另一边的台子上,摆了一杯水,老魔女很容易出汗,没一会就要去喝一口水解渴。
说起水……她的包里不是有很多吗?
艾莉丝从包里取出一瓶药水,小声地吩咐史莱姆,去把药水倒进魔女的杯中。
史莱姆体积小,又柔软,嘴巴里含住那瓶药水,静悄悄地躲过魔女的视野,爬上了台,它一口咬掉盖子,把瓶里的药水倒进杯中,又顺利地叼着瓶子从原路返回。
没过一会,魔女果真又拿起那杯东西喝,她甚至没有看一眼里面的颜色。
生命药水的颜色是有点发红的,它有着平庸的治愈能力和不俗的长达三小时晕眩的副作用,艾莉丝要的就是这个副作用。
果然,魔女喝完水不久,就在原地昏睡过去。
艾莉丝为坎蒂丝解开绳子,然而她的衣服被老魔女丢进壁炉了,盗贼很不情愿地把自己裸/露的身体暴露在艾莉丝的眼前。
艾莉丝脸上流露出赞叹:“没想到你个子小小,却……很有料嘛。”
即便是盗贼,这个时候也只顾得害羞,说不出驳斥的话了。
“快走吧,找找看有没有可以回到上面的路,到时候我再帮你找点树叶什么的遮遮。”
两人外加上一只史莱姆,将老魔女的住处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找不到路,甚至想帮坎蒂丝找件衣服都找不到。
就在这时,老魔女起来了。
那瓶生命药水,她只喝了一口,晕眩的时间便也因此减少了,艾莉丝很后悔刚才没有把她捆起来,然而对于一位魔女来说,捆住她有用吗?
老魔女发出张狂的笑声:“好啊,现在我有两个女孩可以吃了!还有一只史莱姆?哦,我喜欢史莱姆,你愿意做我的宠物吗,宝贝?”
史莱姆朝老魔女喷出一个火球,老魔女不急不缓念出一道咒语,在身前生成一道魔法屏障将火球弹了回来。
“看来你是不愿意做我的宠物了,没办法,只好将你们全都吃·光·光!”
老魔女又开始念咒语,一连串的冰柱从她的指尖发射出去,艾莉丝等人逃到另一个房间,感受到冰柱击打在墙上发出的震动。
坎蒂丝说:“这个提夫林,我以前听说过,提夫林的寿命本跟人类相差无几,但她靠吃人和禁忌的法术,活了几千年,听说她年轻时非常漂亮,还和卡尔斯——对,就是那位初代卡尔斯谈过恋爱。”
那这还真是不得了,能和卡尔斯谈上恋爱的人,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打过呀?
艾莉丝开始在翻她的背包。
“你在干什么?”坎蒂丝一边说,一边张望老魔女的动静,眼看着老魔女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艾莉丝却还在翻包。
“我在找宝贝啊。”
“你这哪有什么宝贝?”坎蒂丝随意瞟了一眼艾莉丝的包,全是些瓶瓶罐罐,“你把她弄晕的那东西,还有吗?”
“就是没了,我才在找呀!”
“来不及了!!!”
和坎蒂丝的叫声一起到来的,是老魔女的脚步声。
“早知道我就用铲子多挖几瓶生命药水备着了,没办法,现在只能用它了!”
“这是什么?”
“力量药水,可以让人的力气变大一点点,以及让舌头麻痹很久的药水。”
“这不是听上去毫无用处吗!”
“不,只是对你我来说毫无用处。”
艾莉丝拔了瓶盖,一饮而尽,跳到门边,和迎面而来的老魔女撞上,老魔女下意识地张开嘴,打算念咒语,却被艾莉丝口中的药水喷了一脸。
老魔女冷笑了一声,想说雕虫小技,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叼从小鸡。”
是的,她的舌头被麻痹了!
同样的,艾莉丝此时的舌头也感觉到了酥麻,但她也并不打算说话,只是微笑看着老魔女。
老魔女张口想要念咒语,然而咒语也因为舌头的麻痹而变得奇奇怪怪,而无法施展出去了。
“泥则个应现小能!”(你这个阴险小人!)
“笔吃笔吃。”(彼此彼此。)
艾莉丝打了个响指,一旁的坎蒂丝上前,把老魔女擒住。
艾莉丝扫了眼老魔女身上的衣服,朝坎蒂丝使了个眼神。
既然你的衣服被她烧掉了,你就穿她的衣服吧。
“泥似磨贵马!”(你是魔鬼吗!)
老魔女的裙子被扒下时,她羊角上的帽子掉了下来,帽子里落出一封信。
艾莉丝捡起来:“则是神马?”(这是什么?)
只见寄信人那一栏,写着:埃尔德里奇·卡尔斯。
这是初代卡尔斯的名字。
“情书吗?”坎蒂丝问。
“柴卜似!”(才不是!)
在老魔女麻痹的舌头断断续续的讲述中,艾莉丝等人明白了,这是一封回应表白的信,原来老魔女与卡尔斯并非情侣,而是老魔女一心单恋,她与他告白,却只得到了这样一封意味不明的信。
那封信的确意味不明,因为上面什么也没写,只有一句咒语。
老魔女说,她又不会卡尔斯的魔法,怎么知道这句咒语是什么意思呢?
然而,现在没有人会卡尔斯的魔法了,卡尔斯的魔法被封印了……但不是都说,解封的时间即将来临吗?
艾莉丝拿着那封信,问老魔女,她可否带着它。
老魔女甩了甩手说:“泥呐戚吼了,反赠坑叮似居觉蛇么的辣!”(你拿去好了,反正肯定是拒绝什么的啦!)
忆起几千年前的陈年老事,老魔女竟然有点感伤,听她的讲述,她似乎原来不是这么坏的,是在被卡尔斯拒绝后,才开始偏执地追求长寿,开始吃人。
她显然是还对卡尔斯念念不忘,不然她也不会将那封她读不懂的信留存至今。
艾莉丝说:“我蒙药轴了,则里肿么簇起?”(我们要走了,这里怎么出去?)
老魔女噘起嘴,想了一会,她可以不告诉他们的,等到药效过去,就算双手被反剪,她依然可以使用魔法,无杖魔法她几百年前就会了。
但是……吃人什么的,好像有点吃腻了。
活得太久了,也好像有点没意思。
想想那个男人,懂得那么高深的魔法,却还是任凭时间带走自己。
他死了之后,她去他的坟墓看过一眼,那么伟大的魔法师,坟墓上却只有小小的一块石碑,而今更是已被时光磨灭得丁点不剩,一点也不伟大。
老魔女醒了醒鼻子,眼睛竟然有点红了,真是不争气,都活了多少年了,怎么还忘不了那个家伙!
她长呼一口气,倨傲地抬起下巴指了指书架。
“苏家吼眠由哥漏替,泥蒙给唔滚原点,瘪再攘握看间泥萌!”(书架后面有个楼梯,你们给我滚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