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亲吻如蜻蜓点水,只留下一丝柔软触觉。小狐狸大概是累得厉害,没过多久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白京做了个梦。
梦里不再是无止境的黑暗与撕心裂肺的痛苦,女孩站在温暖的光下微笑,轻轻吻上它额头。
在那一刻,她就是光芒本身。
它被光芒照耀得几近晕眩,耳边传来男人温和的声线:“它睡着了吗?”
等等。
男人的声音?
小狐狸兀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清澈艷丽的鸳鸯瞳。生有猫耳的少年见它醒来,低眉顺目地勾起嘴角:“醒了?”
这。谁。
它知道江月年父母哥哥在外忙碌,家里时常只有小姑娘一人,眼前的陌生人却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她家,难道——
不对不对,一定只是来串门的普通朋友。
它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想到下一秒就听见那人开口:“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做。饭。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小狐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尾巴直愣愣竖起来。
冷静,白京,冷静。
江月年学业繁重,家里又有钱,指不定什么时候给她雇了个专门做饭的厨师。
没错,这家伙一定是被聘请的男保姆。
——绝对不是《风流房东俏保姆》的剧本!
“学习很辛苦吧?”
江月年看他一眼,抿唇笑笑:“今天不要再熬夜看书了,早点熄灯休息吧。”
封越非常聪明。据阿统木所说,他不仅在竞技场里磨练出一副绝佳的身手,智力水平也十分出众,所以才能稳坐贫民街区一把手。
如今他每天都去收容所补课,已然展现出超常的学习天赋。她这句话再正常不过,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趴在窝里的小狐狸紧紧握住小爪子,从喉咙里滚落一声呜咽。
居然说了“熄灯休息”……
难道这家伙也住在这栋房子里?啊啊啊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心态崩了。
它原以为这里是自己和江月年两个人的家,然而剧情完全不是这样——真正的故事是,幸福同居的男女主人公,还有他们一起喂养的宠物狐狸。
好气。
“我叫封越。”
猫耳少年摸摸它脑袋,笑得腼腆:“别怕,我会好好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啦!
白京小脸皱起来,笨拙地伸出爪子,一把抓在对方手背。这本应该是个带着敌意的攻击动作,然而它虚弱得厉害,浑身上下什么力气也没有,爪子刚碰到封越就软绵绵耷拉下来。
像是撒娇般的抚摸。
一旁的江月年笑得开心:“哇,雪球居然主动摸你,看来它很喜欢你。”
白京:……
才!不!是!呢!
它就是想要狠狠挠这个家伙!它是超凶超凶的坏狐狸!才没有喜欢!
还有那个长猫耳朵的笨蛋,不要满脸受宠若惊地继续摸它脑袋了!被揉秃了你负责吗!放开啦!
白色的雪团摇头晃脑,试图摆脱头顶温热的手掌,与此同时又听见江月年有些惊讶的声音:“居然舒服得摇脑袋,它跟我在一起时可没这么活泼。”
白京:……
别说了,求你,给它留点脸面好吗?
*
“我看到你发的视频了!雪球它也太太太可爱了吧!”终于熬到最后一节课下课,裴央央小嘴不停地叭叭叭,“只可惜不知道是谁对它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江月年无声叹了口气:“能回来就好。”
她用病假逃了昨天的课,今天再来上学,还是忍不住满脑子回忆小狐狸身上的伤。想着想着就过了一天,这会儿天色已暗,到了放学的时候。
昨晚细雨停歇,今天早上艳阳高照,没想到快放学时又下起了雨,有的学生忘记带伞,教室里哀嚎一片。
江月年和裴央央并肩走到教学楼门口,刚撑起伞,就见到身边闪过一道瘦高挺拔的影子。
秦宴的校服带着股清冽洗衣液香气,和雨天的风一起掠过鼻尖。他的伤还没痊愈,右侧脸颊和眼底都有明显淤青,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平添几分脆弱感。
他也看见江月年,在迟疑一瞬后朝她轻轻点头,当作问候。
“秦宴同学,”她眨眨眼睛,目光落在他空无一物的右手,“你没带伞吗?”
听他低低“嗯”了一声,江月年扬起手里的小白伞:“你愿意和我用一把伞吗?”
少年的喉结微微一动。
理智告诉他,自己不可以再接受她的靠近。
上次在巷子里的变故已经差点伤到江月年,当时他意识尚存,还没到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步。如果一点点与她接近,当她满怀着善意与期待来到他身边——
到那时再无端发狂,只会让她受伤,就像小时候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把其他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愿意靠近,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他不想让江月年也变成那样。
儿时的秦宴渴望着接触,无比期待有人能将他接纳,可如今真正遇到这样的人,却又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胆怯。
那些人说得没错,他只是极度危险的怪物,除了恐惧和灾厄,什么也给不了。
原来真正在意某个人的时候,是明明想触碰,却不得不收回手。
他拒绝得果断,摇头之后便转身往前走,淋着雨迈出教学楼。雨点并不大,淅淅沥沥落在后背与头顶,带来深入骨髓的凉。
周围的人大多有伞,或是两两结伴共用一把,只有他孤零零走在雨中。秦宴对这样的情景早就习惯,半垂着漆黑鸦睫不去理会。
哪怕心里有一个卑微又怯懦的声音小声告诉他,多希望能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放学时的校园格外拥挤,整条道路都是花花绿绿、挤来挤去的伞。有时别人的伞边会不经意遮住他脑袋,带来不必淋雨的短暂间隙,但由于步伐不一致,很快就会错开。
就像现在这样。
不知道是谁的伞往前露出小小的边缘,恰好挡在秦宴头顶。他只当是一个无心之举,可那伞自始至终悬在头上,没有移开的意思。
当然不会有人的步调恰巧和他一样,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对方跟着他的脚步变换速度,保持不变的距离。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奢侈,秦宴自嘲笑笑,心里却悄悄出现一个名字。
少年屏住呼吸。
仿佛是为了试探,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踏踏脚步声,窸窸窣窣像猫的爪子挠在他耳边,不管是加速或绕行,那把伞始终小心翼翼停在头顶。
他始终没淋到一滴雨。
原来真是这样。
有人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撑伞挡去雨滴。
秦宴下意识攥紧校服衣摆,心跳不为人知地加剧。他正要回头,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道清亮男声,似乎是某个同班同学:“江月年,你把伞举得那么高,晃来晃去在干嘛?跳舞呢?”
身后那人的步伐乱了一拍。
“你不懂,这是——”
熟悉的声线无比贴近地响起,带了一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停顿好几秒钟才继续说:“风、风太大,把我和伞吹跑了。”
她说到后面,连自己也觉得扯淡,因此声音越来越小,在雨声里快要听不见。
原来是江月年一直跟在他身后。
那把为他挡去风雨的伞,被她牢牢举在手里头。
向来形单影只的少年长睫轻颤,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此时的笑意却从眼底满满溢出来,带着内敛含蓄、不易察觉的温柔。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秦宴向后转过头。
他的视线与江月年在半空相撞,吓得小姑娘陡然睁大眼睛,连带着手里的伞也抖了抖。
她身旁的裴央央浑身僵硬得像在站军姿,咧开嘴角干巴巴笑:“今、今天天气挺不错的,哈哈,哈哈。”
好个鬼啦!秦宴同学明明不久前才淋了雨耶!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江月年平复好做贼心虚的情绪,板着脸问他:“怎么了,秦宴同学?为什么突然回头看我们?”
神情茫然又无辜,当真像个没事人一样,颇有种“你奈我何”的得瑟感。
……小丫头。
秦宴被她问得无话可说,只得摇头再度转身前行。身后两个原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的女孩如释重负,终于破罐子破摔地开始叽叽喳喳聊天。
裴央央的家就在学校附近,很快就与江月年分道扬镳。她和秦宴恰好顺路,后者安安静静地走,江月年小心翼翼地跟,满脑子七七八八的杂事。
雪球被寄养在宠物医院,封越会接它回家;阿统木催促她快去鲛人那里刷好感,但如何跟小变态相处,着实是个严肃的问题。
她想来想去也没个准头,毫无防备地,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抓住衣袖,极为小心地向后一拉——
秦宴侧身朝她靠近,一把将江月年拉到自己身后。他动作很轻,但由于前者走了神,当即顺着力道靠在他后背,鼻梁轻轻撞上脊椎。
一辆大卡车飞驰而过,溅起地面堆积的雨水,全部洒在少年白净的校服衬衫。
原来是想帮她挡水。
雨伞在手里转了个圈,最终停在两人中央,旋出大片绽开的水花。他们隔得很近,恰好站在伞柄两边,隔着短短的距离,江月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周身冰凉的水汽与炽热体温——
这下子是真正意义上的,在用同一把伞了。
江月年耳根莫名有些发热,摸摸鼻尖小声开口:“秦宴同学,谢谢你哦。”
秦宴别开视线,声音又冷又硬,耳廓却浮上不易察觉的薄红:“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