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光影婆娑,树影摇曳。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悄悄从破旧的房屋后门溜了出来,她抱着一本书,穿过门前的空地,吃力地翻过空地尽头的低矮木栏,闯进了一片打理的很美丽的花园。
每当下午,喝得烂醉的父亲回到家时,她都会溜出家门,到这片花园里来。
这里,是我一个人的世外桃源。
女孩子如是想着。
她在自己常待得那颗大树下坐下来,坐在柔软的青草上,只有依稀的一些光圈透过茂盛的枝叶间落在她的扉页上,既不会晃眼,也不会感到阴暗。
她有时会小憩一会,有时会像现在这样地读一本书。
在这个地方,只有阵阵微风,只有鸟语花香,而没有那些恶心的喧嚣。
然而,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每天都跑到我家来?”
这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女孩一抬头就看见一名穿着小小背带裤的男孩,他倒挂在粗粗的枝干上,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她怔了一下,猛然惊觉。
这一次,她只听到了一个声音。
或者说是一种旋律。
干净,透彻。
……
“大懒虫,接电话了!大懒虫,接电话了!”
恼人的铃声响起来,把人从很久以前的美梦中唤醒。
床上的女子猛地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然而闹铃的声音还在锲而不舍地执行自己的工作,两三分钟之后,她无奈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划开了手机的接听。
“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
“学姐,抱歉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韩珊语听出了对方的嗓音,那是她在高中时的一名叫唐杰的小学弟,如今在警局上班。
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他给她打电话一定又是为了公事,不过她也并不讨厌这种情况,反正她也不是义务劳动。
“没什么,反正我也该起了。怎么,有什么事儿吗?”
唐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道:“上一次那个案件我们又抓到一个嫌疑人,希望学姐来一趟可以吗?”
“可以。”她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老地方,我四十分钟后到。”
对面传来了道谢声,“麻烦学姐了,那我就先挂了。”
“恩。拜拜。”韩珊语挂断了电话,胡乱地套上了宽大的衣物,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就打开门往外走去。
她住的地方十分偏远,对她这个无业游民来说,房租便宜是一方面,人少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里几乎荒无人烟,要真说起来,倒称得上是杀人埋尸的好去处。
所以,这就意味着,她如果想要到市区里去,就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路,然后搭乘一天只有两班的公交车。
这的确不怎么方便,但是时间长了,韩珊语也就习惯了。
她不讨厌在这种幽静的地方行走,这让她想起她小时候经常去的那座小花园,都是静谧的、安宁的、一尘不染的。
可是当韩珊语登上公交汽车,经过了十几分钟的旅途到达市区之后,扑面而来的尘世喧嚣压迫着她的耳膜,她皱着眉头掏出了兜里的耳机。
她不讨厌钢铁巨人般冷冰冰的高楼大厦,却讨厌甚至是极其厌恶川流不息的人群。
韩珊语将手机的音乐声调到最大声,想让音乐声来掩盖这些噪音。
是的,噪音。
人群的说话声,吵闹声在她听来就是噪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划抓黑板发出的尖锐动响,而且是一刻都不停的那种。
她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和呼啸而过的车队,直冲着自己的目的地走过去。
好吵。好吵。好吵。
好吵。好吵。好吵。
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爆炸了,但是周围巨大的声音却并没有一刻的平息,反而更加努力地想要挤进自己的脑袋中。
韩珊语皱着眉,在街上奔跑起来。
她忘记了,今天正是五一的假日,所有人都趁着天气尚好,跑出来逛街,所以街上的行人几乎要比平时多出一倍。
真见鬼!
她暗自在心中骂道。
警察哪有一人像唐杰这样勤勤恳恳的,非叫她在这种时候出来帮忙。
她奔跑这想要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却没看见转弯处急速驶来的一辆汽车——
“嘿!小心!”
急切的提醒声和刹车的动静同时响起。
韩珊语觉得自己被什么人一把握住手腕,从马路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车主探出头来,是个年轻人,他吓得脸色苍白,问道:“没事吧?”
韩珊语没有回答,还是救了她的那个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给出了答案,“没什么事儿。”
车主道着歉重新启动车子,开远了。
韩珊语分明听见他的内心却在叫嚷着:什么人吶!走路不长眼睛么?!要找死也到别人的车下去死吧,别给我添麻烦啊!
若搁在平时,她非要碰个瓷儿,问对方要上几千块钱才算罢休,然而她现在却没有那种功夫。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完全移不开眼睛。
她承认那是一名皮相很不错的大帅哥,但是她所注意的却不是对方的相貌,而是在他身上所听到的声音。
只有一个。
“恩?你没事儿吧?怎么了吗?”对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困惑地扬起眉角。
不对。不是只有一个。
是有回音的,虽然很小,但是还是有不一样的声音。
韩珊语刚刚亮起来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接着回答道:“不,我没事。谢谢你。”
年轻男子笑了笑,“怎么愁眉苦脸的,刚刚吓坏了吗?”
他展露笑颜的时候,唇边绽放两个酒窝,看上去竟有点娃娃脸的味道。
接着对方又安慰道:“以后看着点路,小心点也就是了,没关系的。”
韩珊语正赶时间,她扫了一眼手表,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而且周围巨大的嘈杂声让她头痛。
韩珊语胡乱地点着头,“知道了知道了。”
男子看她似乎没听进去的样子,不由有些无奈。
“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去吧。”
谁会坐陌生人的车啊?
韩珊语眉头一皱,根本没有注意去听对方的内心想法,而是直言不讳道:“你想钓我?”
“哈?!”对方愣了一下,刚准备解释,就又被女子打断了。
“不管是不是都不必了。谢谢你的帮助,再见。”
“喂喂,等等!我……”
韩珊语完全把男子的呼唤声抛在身后,头都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男子一个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他半天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对方这是把自己当成耍流氓的了吗?!
男子无奈脸。
她还是老样子,张牙舞爪的,像只刺猬,猜忌心重的不得了。
……
等到韩珊语气喘吁吁地跑到警局门口的时候,唐杰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他看见韩珊语的身影,远远地便挥挥手,“学姐!”
“抱歉,迟到了。”
唐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没啥。一直以来总是麻烦学姐还真是不好意思。”
“知道不好意思,就要请学姐吃饭啊。”韩珊语也跟着浅浅一笑,看上去蛮有善意的。
她不讨厌唐杰。
因为唐杰是特别的。
在他身上,她听不见多余的声音。
就像是一片安静无声的空地,把一切其他的杂音都隔绝起来,虽然这样她完全分辨不了这片“空地”真实与否,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对这片空地心生向往。
“这几天比较忙。改天一定请学姐吃一顿大餐!”
韩珊语听着唐杰的推辞,和他一起走进了警局。
其实她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跟着他一起去见那名嫌疑人,然后问他一个问题而已。
无数次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她也见过无数犯人待在自己的面前,将心中所思所想都暴露出来。
这一切都是无所遁形的。
她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
眼前是一名邋遢的醉汉,醉眼朦胧的样子,口中还不断地叫嚷着:“行了吧,赶紧把老子放出去……老子还有约……嘿嘿嘿,那大妞的屁股……”
韩珊语厌恶地往后靠了一点。
唐杰叹了一口气,他板着脸询问道:“肖老三,你说你四月二十八日晚喝了酒之后,就在街边的躺椅上睡了一晚上哪儿都没去,这件事是真的吗?”
韩珊语紧紧地盯着醉汉的脸,装出一副认真观察的样子。
实际上,她充当“测谎仪”时,用的根本不是看,而是听。
那醉汉轻蔑地笑了一声。
“是的。我没有撒谎。”
没有不协调的声音。
韩珊语慢慢地点了点头,她冲着唐杰说道:“没问题。”
唐杰这会儿松了一口气般的放松了肩头,他站起来对着肖老三说道:“行了,你这会儿就可以走了。”
那醉汉晃晃悠悠地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正在和唐杰说话的韩珊语这时忽然撇到那人嘴角挂着的一丝诡异的笑容,但是她却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名醉汉的脑袋里装的全是女人的胸以及屁股,非常恶心。
她不是真正学心理学的专家,不能从人微小的表情和动作来判断他们的意思,她所依赖的只有这与生俱来的能力。
我不会犯错的。
韩珊语这样对自己点头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