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羽微怔,看到女孩提的篮筐里装的都是些不足巴掌大的小灯笼,像是给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估计这女孩看她年纪也不大,才会跑到她面前吧。
蛊羽抿唇笑笑,祁连雪稍稍怔愣,这竟是他第一次在蛊羽脸上看到温柔之色。她要么冷静稳重,要么狡黠舌刁,要么沉着疏离,要么活泼好奇,可无论哪种情态,总让他觉得她与旁人处在不同的世界。
只有这一刻,这小脸上的温柔之色,才让他感到她有了人间气。
蛊羽从小姑娘的篮筐中拿出一个竹条编骨的白色小灯笼,祁连雪问道:“多少钱?”
“五文钱。”小姑娘乖巧答道。
祁连雪拿钱时,小姑娘机巧地说道:“哥哥要不要给这位姐姐也买一个?”
祁连雪看向冬知月,对方眼里荡着轻波,他微微一笑:“好啊。”
小姑娘将篮筐递到冬知月面前,冬知月选了个花型的红灯笼,小姑娘脆生生说道:“这个八文钱。”
祁连雪将一叠铜板递到女孩手里,女孩将手上的篮筐挂到胳膊上,双手接过铜板,数了数后疑惑地看向祁连雪。
“二十文,多的是奖给你买点心的。”祁连雪温柔笑着,把小姑娘都看晃了神。
“谢、谢谢哥哥!谢谢姐姐!”小姑娘高兴地将铜板收了起来。
祁连雪使了个火诀,二人手里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小姑娘惊喜地睁大双眼,拍着小手叫道:“哥哥好厉害!原来哥哥是仙人!”
对凡人而言,修仙之人便等同仙人。
祁连雪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去玩吧。”
河中有一架平缓的拱桥,站在桥上,两岸繁华尽收眼底,灯火通明,河面浅红色的荷花灯轻轻摇曳,点缀星辰,不远处的画舫上纱帘随风轻撩,露出坊内对坐之人的身影,举杯邀月、对弈下棋,时而笑得仰身。
“他们在做什么?”蛊羽定定看着那些画舫问道。
祁连雪也看着那边,脸上映着柔光暖色。“酒友知己、才子佳人,于佳节聚会,赏景赋诗、闹中取静,这便是人间繁华城市的生活。”
冬知月对文人风流生活不感兴趣,她只喜欢那些飘着的花灯,她目光寻着两岸,忽然道:“我要去买荷花灯!你们在这等我!”说完便迈步跑下桥去了。
蛊羽怔怔地看着远方,手里提着的小白灯笼中的烛火轻轻晃动,她看着满目繁华,一丛丛一点点的亮光逐渐在眼前变得朦胧。
“这便是……人间。”她喃喃低语,祁连雪未听得真切。
她转头看着祁连雪,眼里映着暖色灯光,她忽然牵动嘴角柔美一笑,如春风化雪、晓雨初霁。
“我喜欢这里。”
祁连雪眼睫一颤,心跳竟停止了一瞬,仙子终于落入凡尘,万千灯火之下,她便是最纯最美的那簇火苗。
“虫儿……”祁连雪忍不住轻喃出声,语气中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柔情。
那双纯净的眼眸之上映着千家灯火,他奇异地发现,那闪烁着的灯光之下竟有银河星辰明灭闪烁。
“你的眼睛,真当美若星辰。”祁连雪由衷赞道,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眸子在今夜美得让他都要沉溺进去。
蛊羽却忽然睁大了眼,笑容立刻消褪,有些错愕地背过身去,祁连雪看着她的后脑忽然回神,他竟忍不住说出了唐突之言,蛊羽如此反应,定是羞愤于他了。她虽年纪还小,可内心早有成熟一面,他竟然都抛到了脑后……
蛊羽轻轻捂上眼睛,平复下心中惊慌,方才祁连雪那眼神,竟与尊主某些时候有些相似,尊主很喜爱她的眼睛,因为那其中有浩瀚星海。
定是她的丹药药性已过,眼睛的伪装有些褪色,让祁连雪瞧去了。
冬知月叽叽喳喳地跑了回来,牵走了祁连雪的注意,蛊羽忙从纳戒中取出药瓶倒出一粒服下,催动灵力消化丹药。
一粒药丸可持续三十八日,下次她不会再有这般疏漏。
“连雪哥,我买了个祈愿灯,你要不要看看我求的哪条签?”冬知月欢快地将荷花灯递到祁连雪面前,里面躺着一张叠好的红色字条。
祁连雪也放下心中失态,神色如常地笑道:“你不怕给旁人看了便不灵了?”
“这是我给我们两人求的,你才不是旁人呢,快看看!”
祁连雪颔首,取出字条,修长的手指夹着一边将其展开,忽的就面露诧异,失笑道:“这便是你的愿望?”
冬知月正在扭捏期待着,见到祁连雪这幅表情,她奇怪道:“对啊!”
祁连雪将手中纸条递给冬知月,冬知月一把接过,念道:“财运亨通、武运昌隆,咦?!”
背着身一直沉默的蛊羽忽然发出一声闷笑,祁连雪也好笑地摇摇头。
“这、这不是我的签!”冬知月瞪着眼睛惊道。她求的分明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怎么变成这么个鬼签了!
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三人望去,只见一高大俊美的男子穿着暗紫鎏金的华丽衣袍摇着扇子跨步而来,衣着步伐都如此张扬风骚之人,除了重流还能有谁?
“俏姑娘,论财、我不比天镜门差,论武、我比这俊少爷高,你不如跟了我,我保你财运亨通、武运昌隆。”
“重流君!”冬知月吃了一惊,怔愣过后她指着他怒道:“是不是你搞鬼换了我的签!”
“哎,小姑娘不要乱指认,可是要负责的。”重流笑眯眯地收起扇子,朝祁连雪拱手一礼道:“祁少主,真巧啊。”
祁连雪也回之一礼,道:“重流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蛊羽探过来头,盯着重流问道:“你怎么也在这?”
“有热闹的地方就有我。”重流道。
“这么说来,重流君也是为万象阁而来?”祁连雪问道。
重流双眉微挑道:“正是,你们也去万象阁?不如结个伴?”
“让你一起,我们想拍什么,不都被你知道啦!”冬知月叫道,比起这个,她更多的是不喜重流君这轻佻的模样,要是与他同行,岂不是不小心就会被占便宜?
“哦,这么说你们是要去厢房?”重流反应迅速,“无妨,我只想待在一楼席位,不会知晓你们去了哪处厢房,更不知你们想买什么。出门在外,结个朋友嘛。”
祁连雪是个知理之人,身为掌门之子,他行事都会为门派考虑,重流君虽然风流了些,但确是天下有名的强者,若能结交他这个朋友,于宗门而言是件好事。“能与重流君结交是连雪的荣幸,只是我这两名师妹脸皮薄,重流君便莫再拿她们开玩笑了。”
“好说好说,我重流心有分寸,这位十……虫儿小道友,我对她便只有长辈的喜爱……哎!你别又踩我!我鞋子很贵的!”
蛊羽踩完理直气壮地看着他,重流双目微眯,眼里都是对蛊羽忘恩负义的斥责。
“虫儿,莫要无礼。”祁连雪无奈道。这位重流君与他想象大为不同,强者大多孤高自傲常隐于深山求道,哪个会向重流君这般整日流连于人间凡俗,说话也没个正经,然他也宽容大度,不与小辈计较。
有了重流君,几人的灯会之行更加热闹,重流见识比几人都广,亦很懂人间风雅,歌赋诗句信手拈来,祁连雪也是爱风雅之人,不觉间便与重流谈到了一块,留下蛊羽和冬知月二人走在身后半句也插不上话。
“你不是会对子嘛,跟你的连雪哥聊去啊。”蛊羽对冬知月说道。
“我只会那么一点,连你都取笑过我,更别说这尊七八百年的大佛了。”
“……七八百年?!”
“你不知道吧,别看重流君外表年轻俊美,可不知大我们多少辈呢,当今修仙界,没几个年纪比他老。”冬知月揶揄道,想到年纪,重流君的轻浮放荡在她这又加上一条为老不尊。
“……”蛊羽沉默,七八百年,你们太小瞧重流了,他分明已经三千多岁了。
蛊羽看着正谈着欢快的重流的背影,心底浮起一丝羡慕。重流隐瞒身份浪于人界,既获万众尊敬,又能逍遥自在,这般于街市之中风雅潇洒的模样,谁能看出他是位实实在在的魔族呢?
而她,尊主不愿让她与人界扯上关系,她便只能生生羡慕这人间生活,无法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忽然间蛊羽身形一晃,险些没有站稳,冬知月一把抄住她的胳膊扶稳她,讶异道:“你怎么了?”
蛊羽扶着脑袋摇摇头,道:“头忽然疼了一下,没事了。”
“噢。”冬知月松开她,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你要不舒服,我们先回客栈。”
蛊羽略带惊奇地看着她,怀疑道:“知月师姐,你居然关心我?”
冬知月秀眉一拧,嗤之以鼻:“我脑子坏了才会关心你!没事就跟上!”说完便朝走远的祁连雪二人跑去。
蛊羽抿唇而笑,侧头看向已在身后的千灯长河。自她来到人界,这是她第一次出现诅咒症状,或许是在催促她尽快结束这一切。
留恋片刻,蛊羽回身小跑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