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洛蜷缩在角落里,不安如同涨潮般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她紧紧按住自己的肩膀,以防颤抖的太过厉害。
“真是丢人。”她这么对自己说。
不过是黑暗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罢了,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什么都不怕么?你不是相信自己么?
可为什么现在却那么迫切地想见到那个人呢?
“废物。”她啐了一口。
“别这么说啦。”神秘声音飘忽而至,像是预感到这恐怖氛围了一般,“这鬼地方,连我也想闭着眼睛一路跑掉。”
“好奇怪,你这次出现居然没有往常的讨厌感。”薇洛睁开眼睛。
“说什么傻话?你应该感谢我出现才对!没有我,你就完全陷入孤独了啊。没人说话,没人陪着,什么都要自己面对……”
“你能保护我么?”
那东西认真地想一想,“如果我有实体的话……”
薇洛头也不回的向着黑暗走去。
“唉唉,别耍性子啊,真的很危险的!”那声音无助地叹口气,跟着女孩的脚步也窜进了黑暗。洞穴长的几乎没有尽头,越到里面就越发的潮湿。走了五分钟后,薇洛居然听到了水声。
“会被淹死?”薇洛很应景。
“淹死你个鬼,不过是上面的水滴罢了。你要不要这么恐慌。”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她淡淡回应。
薇洛想听到一些声音,不是这东西的,而是代表生命的声音。鸟叫声,虫子振翅声,什么都行——但走了这么远,洞穴里只有恼人的风声,被岩石的缝隙拉扯成一股奇怪的鸣叫。
恐怖的氛围越来越浓重。
“我不想走了。”薇洛明说。
“害怕?”
“嗯。”
“你还真是坦诚啊你。呆在这儿会死的唉。”
“往前走也是死……”薇洛叹口气,“我知道我自己。我受不了孤独,现在我只能想到老爸。”
“他死的时候我的世界也是这样,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包括自己。”她蹲了下来。
十二年前的六月,燥热的如同炙热地狱。那时候薇洛刚刚丢了一个珍藏版芭比,哭的昏天暗地。
那个时候她觉得世界就要塌下来了。
几个小时后,父亲的死讯从菲尔特的口里吐了出来。那时候薇洛还不懂“死”的真正含义,她就问管家,爸爸是不回家了么?
菲尔特点头。薇洛又问,他是不是再不能给我买玩具,带我去游乐园,带我去森林动物园了?
菲尔特还是点头。那时候薇洛看他就像是一个机械的假人,被死神操纵着,传递着自己最爱的人的死讯。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银白色镰刀,如同一张巨网。
上面沾满了灵魂。
从那时候起薇洛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绝望就是任凭你怎么去挣扎,怎么改变过程,都无法改变那最终的结果。
搞得和下三滥的RPG游戏一样。
可是呢,这是生活啊。爸爸死了就真的死了,没有复活药剂,也没有芭比的回魂爱抚。
那是一列通往黑暗的火车,走到尽头,也就看不见了。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你觉得……”黑暗中的薇洛忽然开口,“我还能见到父亲么?”
“你想听哪种答案?”
“真实的。”
“真实的?我说你会见到他,你相信了,这便是真实;我说你不会见到他,你也相信了,而且绝望,这更加真实。世界和灵魂都是情感的延伸,‘真实’这东西太过坚硬,无法存活。”那声音淡淡地回答。
“你知道么,我真的害怕呢。我害怕突然某一天我就死了。死了之后可能会看见父亲,却无法告诉他我查出了真相;如果看不见,我也没办法在原地等他,他回来时候就找不到我了。”薇洛伸出手,抚摸着身旁的岩壁,忽然有一种凝重的真实感,“那样不是很可怜么?”
“喂,你以为我在你体内干什么的?打杂?聊天机器人?我告诉你,我是为了……”
声音被戛然打断,女孩的身前出现一个耀眼的光团,一个人类形状的东西浸泡在绿光里面,手里提着一柄修长的重型武器。
“来了啊,来了啊!”那声音居然狂欢起来,“叶薇洛,我是为了让你战斗才存活的啊!”
湘河将耳朵贴在墙上。这里的墙壁似乎已经薄了很多,依稀能听到隔壁传来的窸窣响声。他心里又是隐隐的一颤,随即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可没走几步便看见路中间立着一个瘦削的人影,周身像萤火虫一样散溢着绿光。那人形挽起嘴角,目光中透着兴奋:“终于等到你了,银兔。”
“滚开。”湘河理都没理他便向一旁闪去。那东西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又挡在他的身前。
“你不就是来找我的么?我可是抓了无辜的少年噢!而且啊,正要吃了他呢。”
“滚开!”湘河双眼圆睁,冰冷俊秀的脸庞忽然狰狞起来。
恶灵不以为然,只是径自向后退了几步,摇摇头,“你看了你的测灵表对么?我是一个一级的游魂,所以你认为你可以轻易的干掉我。实际上的确如此,我的确没有强大的力量,那边儿那个家伙比我要强上很多。”
湘河猛的一惊,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抠进了血肉。
“但就算是他也不是你的对手,你的力量绝不是游魂所能匹敌的。这一点,我比你还要清楚。”恶灵淡淡地说,“可是上帝永远都是偏心的,十全十美的东西,不是他爱的类型。”
“我知道你的死门。”
说完这句,那恶灵骤然换了个神色,从身后掏出一个深红色的袋子,右手化刀,在上面狠狠划了一刀。
接着那袋子在天空划了一个曲线,猩红色的液体,如大雨一般纷纷落下。
是生命之脉,是造物者的馈赠,是血。
湘河站在这倾盆之血中,一股剧烈的晕眩感从脑中轰然炸开。他身体一斜,栽倒在石壁上。体内的血液像是与外面共鸣一般,呼号翻滚着,冷汗从全身迅速冒出。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全身只是一片冰冷。接着,那股晕眩占据了整个意识,湘河挣扎了一阵,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下头。
“扑通”一声,整个身体如死尸一般坠在地面上。
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又酷又冷的天才猎魂师,是晕血的。
他见不得血液,就像见不得那个撕心裂肺的雨夜。
薇洛听见隔壁传来的模糊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摔在了地上。
“湘河?”她不禁喊出声。没有人应答,只有对面的大个子灵魂呼呼喘着粗气。
薇洛有一些暗暗的担心,几秒钟后那不安便涌成了一股绝望。湘河……他出事了?他不是很厉害的么?是通过最终猎魂师考核的天才少年啊?不可能,不可能出事的。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的黑暗很快拥了上来,一股刺骨的寒冷从脚跟电般窜上。她弯下腰,想伸手抽出手枪,却扑了个空。她根本没有带武器。
该怎么办呢?一个赤手空拳、害怕黑暗的小姑娘,绝望地做着斗争?
一声呼号,大块头已经冲了过来。薇洛没有躲过这一击。她的身体像一只软趴趴的热带鱼,直接摔在了石壁上。
骨头断了么?她不知道。在无助的压抑下,连疼痛也变得模糊起来。
薇洛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听到了那声音在对她讲什么,可她听不清。
第二击,那灵魂甚至没有挥刀。薇洛又一次腾空飞起,短裙在石尖儿上划出一道口气,她坠落的地方扬起一片水声。
身体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那无助和绝望压的越来越沉,好像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父亲,就能看见菲尔特,就能看见湘河。
他们都不在身边呢。
真的……好孤独。
“他娘的!”有人咒骂。
女孩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温暖的光,带着淡淡的红晕,就像是每天放学走过的那条夕阳染红的街。她忽的不那么害怕了。
“是你么?”
“废话,还用问。”那声音又一次传来,“我说了,我是为催动你的战意而存在的。现在,抓住那道红光。”
薇洛照做。
“然后呢?”
“用你的力量去思念,思念你最绝望的故事,思念最让你难以承受的一切。”那声音昂扬起来,“只有那样,你才能让你体内的力量复苏,才能觉醒你的……”
“巨灵!”
一声惊天的吼声,薇洛手舞红光,双瞳如血。
巨灵,将体内灵魂之力汇聚并化为一种战斗形态,猎魂师特有天赋,终极杀手锏。
这是人类灵魂能量汇聚到顶端的表现形式,是守护灵魂主本身的神赐之物。
这就是“巨灵”,守护之力。
“巨灵,发动!”
第一阶段,爆破!
狂风般的斥力从薇洛的体内汹涌而出,以气浪的形式涤荡开来。那劲道刚刚沾上恶灵的右腿,后者便整个飞了出去。
第二阶段,疾奔!
女孩压下身子,从气浪圈中一跃而起,光一般窜向重重坠落的恶灵。接着从怀中取出两枚猎魂子弹,塞在从一旁掰断的石柱上。飘落的猎魂药剂散出点点星光。
最后的终极裁决,薇洛将沾满猎魂药剂的石柱穿透了大块头浮光的身体。巨大的爆炸,伴着飘扬的星灵一同振开。
绚烂的如同一场末日。
“湘河!”薇洛从刺眼的光中现出身子,向前走了几步,晕了过去。
整个洞穴都开始崩塌。
薇洛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睁开眼睛,淡金色的天花棚顶,华丽的欧式家具。这里是……中枢?
“她醒了!”“薇洛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谁在说话?薇洛扭过头,对面的沙发中嵌着两个高矮不一的影子,脸上都是一团温和的笑。女孩揉了揉眼睛,表情立时僵住。
尹川悬和新野正并肩而坐,向着薇洛傻傻挥手。
“你、你们……尹大爷……新野老师……”薇洛的思路纠结成了一团,一时间手足无措,“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还记得下午在山上的野炊么?”新野问。
薇洛点点头。
“你和湘河在山洞里遇上了恶灵袭击,是我和尹叔把你们救出来的。”新野点点头说,“对了,还有那个叫乔姆的男孩也获救了。你们都很安全。”
“获救……”薇洛想起来了,自己释放了巨灵后昏了过去,好像山洞快要坍塌了……那么……
“你们都是猎魂师?”
薇洛一脸震惊,尹大爷和新野却还依旧微笑,平静而自然,一齐点了点头。
晕!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觉啊!在我的学校里,还是我熟悉的地方,突然就冒出这么多猎魂师!你们情何以堪!
“对不起薇洛小姐,我们并不是有意要让你吃惊的。”中年男人看出了薇洛的心思,“只是一直以来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就合适么?合适么?
“薇洛呀,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你知道猎魂师是高度隐秘的职业。灵魂这种事情,终究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尹大爷一脸微笑,和在学校时别无二致,“我们蛰伏在学校也是一种保护措施。保护自己,保护你们。”
什么这些天的接触,才一天!一天!
“好吧,因为高度隐秘,不能随便说,会造成恐慌什么的吧?但是我就是觉得自己被骗很不爽唉!”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大到穷尽整个大脑都无法想象到那冰山一角,小到仰头低头间就碰了个面。我们就活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辨不出虚假,摸不到真实。”新野低下头,“可是有的时候,给你的谎言,是另一种保护和关心——”
“现在我是不是该补一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薇洛一脸黑线。
“其实我们一直在考察你,偶尔,也会保护你。”尹大爷补充道,“你的灵魂很特别,很多恶灵都千方百计的想得到你。”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见到?”
“因为在你见到恶灵之前,它们就已经被我们的‘银兔’消灭了呀。”尹大爷“呵呵”笑起来。
湘河么?这家伙盯了我好久?薇洛挤挤眼睛,忽然想起来那家伙还生死未卜,慌忙问:“湘河呢?”
“被尹叔救出来啦,现在在我那里休息,不用担心。”
“他伤的很重?”
“还好,很快就能痊愈。猎魂师由于能够活跃运用体内的灵魂能量,愈合速度一般是常人的2到3倍左右。”新野思考了一会,没有把湘河晕血的事情说出来。
薇洛安下了心。这时候尹川悬的脸忽然凑到女孩眼前,吓了她一跳:“尹大爷,你……干什么?”
老头清了清嗓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SR猎魂团的正式猎魂师啦,恭喜噢!”
新野按了一下手中的按钮。房间里立即响起了《皇家烟火音乐D大调》。随后两个年龄不等的男人齐齐站起身,倒数321,热烈鼓掌。
薇洛差点从凳子上张下去。
“你们要不要这么夸张……”女孩儿抹了一把汗,“正式猎魂师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次事件是场意外,不过它也证实了薇洛的确拥有觉醒‘巨灵’的能力,也就是说,拥有成为猎魂师的硬件条件。”尹川悬解释说,“所以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SR猎魂团中的一员了!撒花,鼓掌!”
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尹川悬热泪盈眶,“我们好久没有新成员了……”
“或许这也有尹叔你要求过高的缘故……”新野跟了一句。
“但我们不是也等到了嘛,叶薇洛,拥有强大灵魂力量、即将拯救地球的美少女猎魂师!”尹川悬激情澎湃。
“尹大爷,为什么你的夸奖让我想起了飞天少女猪……”
“总之呢,你已经踏上了猎魂之路。”尹川悬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这条路,要一直走到很远很远。在抵达彼方之前,是绝对,绝对不能回头的!”
女孩儿看着白发老头儿炯炯有神的眼睛,点了点头。
“大爷。”
“嗯?”
“你眼角里有东西……”
“啊,抱歉抱歉……”老头儿赶紧扑了几下眼睛,然后迅速恢复到严肃的表情。
“对了薇洛,”新野从手里捏着一个灰色的文件袋,“这是湘河要交给你的。为了这个,他可费了不少功夫。”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新野微笑说。
薇洛轻轻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仅仅看了一眼,嗓子忽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股淡淡的酸。
那是她找不到的《社团申请表格》,只是上面多了两个字。
“同意”。
烈焰风歌猎魂团委员会。团长面色铁青,将资料扔到了桌上。
“这么说,”他若有所思,“那个女孩已经正式加入了SR猎魂团,而且完成了巨灵觉醒。”
“是的。”露易丝轻声回应。
“那个英国皇子呢?”
“正在赶往纽约。今天中午的飞机,按时间算,已经到了。”
“终于聚齐了。”男人站起身,水蓝色的军服上银光闪耀,几十枚奖章悬在一起,单单一看就能感受到当年的峥嵘岁月。
他哼口气,“终于有人竖起了战旗。我忽然想看看,神究竟选择了谁。”
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一架空客A380从夜幕中缓缓降落,在跑道上划出一条优雅的直线,稳稳地降在停机坪上。工作人员打开了舱门,略显疲惫的旅客们从里面缓缓走出。
最后出来的是一个金发少年,穿着考究的范思哲西服,左手提着一个棕灰色的皮包。
他站在停机坪前,高高昂起头。
遥远的隔岸,是一片灯火辉煌。自由女神站在灯火的中央,看着俯视着整个繁华的都市和不息的人群。
少年微微笑了一下。
“看来,这个城市比预想中的要好一些呢。你说呢,夏尔?”
手提包里,一只黑色的花斑猫伸出头,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