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林琅并不喜欢下雨天。
他自我感觉自己是一个阳光开朗的人，所以对于阴沉潮湿的天气有种天然的厌恶心理。
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乐于安分的性格，相比于在湿漉漉的天气中静坐于房间，他更乐意在晴空之下四处闲逛。
因此，他不喜欢下雨天。
当然，他更不喜欢那个昏暗的让人感到压抑的屋子。
对于祠堂，林琅没有一丁点的好印象。关于祠堂的记忆，全部都是自己犯了错之后被老头子关在这里面壁思过。
他知道，老头子把他喊到祠堂绝对没有好事，这是长久以来的经验。
可人总是这样，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期待会发生奇迹。林琅希望老头子能说出一个好消息，尽管他的预感告诉他，这并不现实。
果然，在给已经褪色的枯木牌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之后，林鸿回过头，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
“琅子，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
“十七了啊，是个大人了。”
“十八才成年呢，我现在不过是个未成年，还不算长大。”
林琅真的很聪明，聪明到让这个魁梧的中年人竟有些不知所措。
叹了口气之后，林鸿颇有些无奈的瞪了一眼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小子。本想着给这臭小子一脚的，可抬起的脚刚离开地面又很快的轻轻落下，甚至，林鸿那张总是严肃严厉，不苟言笑的国字脸上还破天荒的浮现出了一抹极度罕见的羞愧。
这让林琅心里猛的一沉。
完犊子咯，这下可真的是天塌了。能让老头子露出这种表情，这绝对是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他的事情。
“爹，你把我卖给别人了？”
“去，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你爹我就算再没用也不可能随便卖掉自己的儿子啊。你爹我啊，是给你找了个好前程呢。”
“真的假的？好前程？你找的？”
“昂，不信你老子？”
“……，那你干嘛一脸愧疚的样子？”
说实话，林琅还真不太相信自己的老爹，因为自己这个老爹一直都很不靠谱。能活这么大除了自己体质上佳之外，就真的得感谢老天保佑了。
“那什么，我这不是没经过你同意嘛。”
“这倒没什么……话说老爹，你给我找了个啥好前程啊？”
“城里柳家，那个对你很好的柳姨，还记得不？”
柳家？
林琅当然记得，毕竟那可是自己家的大主顾，别说是这赫玛城，就是在整个素玛帝国都算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柳家现任家主柳雅阿姨，每年起码要找自己老爹三次。说是请老头子去家里驱邪除灾，可是赫玛城里谁不知道林家家主林鸿空有一个御灵师的虚名，其真实实力甚至远不如他儿子林琅？
抬起头看了看破落的祠堂，发现角落里的蜘蛛网上都已经落满了灰尘之后，林琅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自己老爹那魁梧壮硕的身体。
好家伙，到底是自己的老爹，这么强壮的身体难怪可以迷住柳姨。
“爹，啥都不用说了，儿子知道你的苦衷。放心吧，我不会看不起你的，我想娘也应该能够理解你。”
“……，不愧是我的好大儿，没白养你这么些年啊，知道替你爹考虑了。好，好啊。”
“那是，你的辛苦儿子都记在心里呢。虽然咱们家没有锦衣玉食，没有琼楼画栋，偶尔还揭不开锅，但这只能怪你能力不足，而不是不够努力啊。这下好了，咱们以后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虽然你小子在拐着弯的骂我，但今天我就不计较了。儿子，你说得对，咱们以后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没想到你这么有思想觉悟，到底是我林鸿的种。”
“那是那是……话说老爹，咱这是娶亲还是入赘啊？”
“……，算是，入赘吧。”
林鸿老脸一红，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似乎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生气。
不过林琅倒是真没有生气的意思，入赘就入赘吧，老爹都不在乎，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在乎啥。
“就是，苦了你了老爹。”
“没啥，给自己儿子谋出路嘛，老子辛苦点算什么。琅子，你要是同意了，我这就去柳家递婚帖，顺便跟你柳姨商量一下，找个好日子把你和绮罗丫头的婚礼给办了。”
“好啊老爹，你快去吧……等等，你说，是谁的婚礼？”
本来还沉浸在跟着老爹一夜暴富的美妙幻想中的林琅突然惊醒，一把抓住了正在兴头上的林鸿。
“爹你再说一遍，是谁和谁的婚礼？”
“你和绮罗那丫头的啊。怎么了？”
看着一脸茫然的老爹，林琅的大脑一片空白。搞了半天，这不靠谱的老家伙到底是把他给卖了啊，自己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老头子突然开窍，愿意牺牲自己为儿子铺平前程呢。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啊，跟这老头子相处了这么久，他早该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的。
“我入赘？”
“对啊，你不是都同意了吗？放心吧，虽然是入赘，但你柳姨对你咋样你心里没数嘛，肯定吃不了亏。而且绮罗那丫头你也熟悉，人美屁股大，性格还好，是能过日子的。”
柳绮罗，林琅确实是熟悉。人漂亮，性子也是温温柔柔的，作为柳家大小姐，居然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这属实是有些难能可贵了。按照林琅的眼光来说，柳绮罗绝对算是好女孩。但，问题是他才十七岁啊，还没成年呢，再说了他这懒散跳脱的性子，真能适应大家望族的条条框框吗？
想想就觉得不太可能。
“你答应柳家了？”
“也不算答应吧，只是和你柳姨商讨一下罢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你爹我也不能硬逼着你吧。”
林鸿坐在了儿子身边，看着面沉如水的儿子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张开了嘴。
“琅子，你知道爹是个没本事的，从小就四处乞讨要饭，如果不是遇见了你娘，可能你爹我早就饿死了。所以爹这辈子没啥大志向，就想你娘，你，还有琳琳这孩子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和现在一样为吃穿发愁。
儿啊，入赘不丢人，过的不好才丢人呢。你不知道，你爹小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给人家那个磕头陪笑啊，你说那样的丢不丢人？丢人，丢大人了。可是都快饿死了哪还管什么丢不丢人的？能活着，能有口饭吃，就行了。”
有口饭吃，就行了吗？
林琅无法理解。
或许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此现实的东西，现在的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父亲，这个看似魁梧壮硕实际上却无比卑微渺小的男人，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很多。
“……，爹，我想去柳家一趟。”
“想好了？”
“嗯。”
“好。”
林鸿没有问儿子去柳家干嘛，因为他看到一向懒散的儿子此时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满脸的坚毅。这让他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感觉:
自己的儿子，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
“那，你就去吧。不管结果怎样，柳家应该都不会为难你。”
“知道了。”
站起身来的林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有些纠结，而后又满是坚定的对林鸿说道:
“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打算去外面游历一番。”
“不行。”
这次，林鸿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拒绝了儿子。他的态度很明确，然而，他的厉声呵斥这次并没有让儿子改变主意。
林琅耸了耸肩膀，只是淡然的笑了一下:
“爹，你应该知道，你关不住我的。而且，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说的那些话，但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也想让你，娘，还有琳琳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林琅是个散漫的性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啥都不干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可惜他的愿望一直都只实现了前半个。为啥？因为他的愿望是矛盾的，什么都不干的人怎么可能吃香的喝辣的呢？
所以，他现在要为后半个愿望，尝试着让自己咸鱼翻个身了。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促使他做出了这个违背初心的决定，可能是体内流淌的不安分的血液，可能是突然觉醒的身为人子的责任感，可能是不甘于吃软饭的属于男人的自尊心……
总之，他背对着沉默的父亲缓缓的推开了房门。
外面，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