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下,层峦的山峰自西北向东南绵延数千里,宛如一条盘踞于天地的苍龙,傲然挺立。
百丈高的崖壁上,只见一群人连成一线,小心翼翼的沿着崖边向前挪动,不足半米宽的道路,勉强能容下一人通过。
远远望去,他们的身影同辽阔的天地相比,是如此的渺茫,好似深夜里的一粒星辰,虽不起眼,却也暗暗生熠,绽放出各自人生的万般精彩。
人群中,一位少年正紧紧的贴在崖壁上,如同一条四脚蛇般,身子与崖壁之间不留一丝空隙,脸上紧张的神情溢于言表,完全没有周围人那番娴熟轻松的模样。
少年前进的速度很慢,只因他每次只敢挪动一小步,过于的小心谨慎,以至于有些跟不上前面人的步伐。
原本众人是连成一条线的,但从他那却出现了断层,开始还没有察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年渐渐的与队伍有些脱节,中间有了距离。
他心中焦急万分。
他不想因自己而拖累了整个队伍的进程,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双手双脚在此刻完全不听使唤,好像它们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对于大脑的指令完全不给予理睬,各忙各的。
“雨川,没事的,慢慢来,按照自己的节奏,不要被周遭的事物影响了,尽管走,大胆的往前走,你只需记得身后还有我!”
一道粗犷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悬崖之上,寻常语气说话旁人是听不清的,通常靠喊或者嗓门较大,所以上山之人声音都会有些嘶哑。
虽然没有村中教书先生那般温文儒雅,却也令少年心中一柔。
少年定了定神,扯着嗓子喊了句“好……”
不过听起来,倒像是洞房花烛夜,小女子在夫君耳边的娇嗔。
从了!
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上山,但他双脚仍打着颤,手中直冒虚汗,仿佛下一秒就会坠下山崖。
这对于天生就有些恐高的少年来讲,说不害怕那是假。
身后虽说不是万丈深渊,但百丈高,凡人掉下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死的不能再死了,连尸骨都不一定找到的到。
按照村中习俗,倘若有人不慎失足跌下山崖,一般就第二天就开席了,并不会再去浪费精力去寻那人,哪怕他还尚存人世。
这怎能不令人感到害怕呢?
人在天地面前,是如此的弱小。
一场风,一场雨,便可令他们深陷万劫不复之地!
这恐怕只有那传说中的仙人才能与之抗衡一番。
他们御气飞升,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无所不有,一剑可斩妖魔,一剑可断山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不威风。
尽管如此,却也逃不过生死大道!
这些都是少年道听途说,他从未亲眼见过,但并不妨碍少年心中的憧憬。
他只希望有生之年,能走出这座大山,亲眼看一看村中说书先生口中的大千世界!
但这些,离他尚且较远。
眼下,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脚下,立马缩回了头。
不知怎的,站在高处,他竟莫名有种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
而这冲动的念头一旦形成便一发不可收拾。
好几次,他都想遵循内心的冲动跳下去,试试看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可能和天上的云雀一般,无拘无束?
但试试就逝世,虽然他小,但是不傻,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少年咬紧牙关,强压着心中的慌乱以及莫名的悸动,紧跟着队伍。
虽然依旧有些吃力,但步伐渐渐也能保持一致,不至于落下太多。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们一行人有惊无险的踏上了斜地。
脚下夯实的土壤,令他一阵心安,那股眩晕感也消失了。
“接下来大家分头行动,虽说这一块野兽少有出没,但还是小心点好,莫要离的太远了,相互好有个照应。雨川,你且随我一起。”
“好。”路雨川应声道。
说话的壮汉名为范鲁,是队伍中年龄最长者,也是上山最久的那一批人,不下白余回,经验相当丰富。
路雨川不过舞勺之年,稚嫩的脸庞在阳光的暴晒下,流淌着些许汗。
年龄尚小的他在这个队伍中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但少年眼中却透露着一股韧劲,有着不同于同龄的心智。
望着少年那消瘦的身影,身后背着快赶上他自己般大小的竹篓,范鲁眼底不由浮过一丝心疼与无奈。
试问,哪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不是在村中的学堂读书,亦或是在田野间奔跑,无忧无虑的?都被家中的大人当做宝贝一样供着,即便自己吃不上几口饭也绝不会饿着孩子!
毕竟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
可是路雨川却是一个孤儿!
他生来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更不要说其他的了。
要不是村中的王婆婆好心收养了他,吃着百家饭长大,他早就横死山野了。
想当初路雨川找上他,说要让他带自己上山采药,他是万般不同意的。
上山岂是儿戏?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他再三推辞,却还是抵不过少年的倔强,隔三差五的就找上门来,甚至最后向他跪了下来。
“范大哥,求你了!我需要银子给婆婆买药……他们都不管她,我不能不管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范鲁于心不忍只好答应了下来,让他好生跟在自己身后,不要乱跑。
路雨川破涕为笑,连连道好。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范鲁叹气道。
少年口中的婆婆是村中上了年纪老人,老头子死的早,膝下只有一女,也早早的嫁人去了。
本以为好不容易抚养长大的女儿可以孝敬自己,过个晚年,不曾想最后却对她不管不问,甚至十年来,一次家门都没踏进过。
真真切切应了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只剩下她孤家寡人一个,独守空房,权当养了一只白眼狼。
不过好在晚年她收养了路雨川。
都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此言不假,自打路雨川懂事起就没有让老人家操劳过,六七岁便照顾起了她日常起居以及平日里一些琐事。
当别的孩子还在田野间玩泥巴时,他便已经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老太婆那是满心欢喜,用她的话来说,有这样一个孩子,这辈子也就值咯!
虽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老太婆打心眼里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
因为路雨川的存在,老太婆晚年本是昏暗的生活出现了一道光,虽不及烈阳般耀眼,却也如月色之轻柔,温暖人心。
而如今,王婆婆身体越发的不如从前了,整日卧在病床上,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村中的郎中也只是摇了摇头,开了几味药。
少年哪懂得这些,以为婆婆只要喝了药便没事了。
只是,贫困的家庭并不足以去承担那一笔不菲的药钱,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小钱,也不过只能够买几味药而已,没过几天便掏了个空。
王婆婆的意思也是让他不要再折腾了,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一把老骨头了,不想再去给少年增添什么负担,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当。
但少年不信邪,他偏要治好王婆婆!
这是他心中的一股执念,或许是因为害怕这唯一的亲人离去,他始终不愿意去接受那样的结果。
于是,少年便萌生了上山采药想法,想着到时候有用药材的就留下来,没用的还能去山下药铺典当些钱财,再去购置需要的药材。
所以,他这才找上了祖辈世世代代皆为采药人的范鲁。
“雨川,你且记得,不识的的植物不要碰,眼尖一点,看看是否有虫害,莫要掉以轻心,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可能会要了人命!”范鲁一边忠告一边摸索,路雨川跟在他身后,听的认真。
“你看这株三白草,虽和三叶木相似,一眼辨不得真,但细看的话,在他根茎叶子底部会长有细小的绒毛,人碰不得,若是划破了皮,此物会溶于血液中,堵塞血管,直至蔓延全身,唯有及时断臂才能求得生路!雨川,你想断臂嘛?”
路雨川闻言被吓得连连摇头。
“呵呵。”范鲁看得少年这番模样,不禁一笑。
“无妨,天下没有相同的人,也没有一样的叶,懂了这番道理便不会有事,小心谨慎罢了!”
说着,范鲁带着粗麻手套将那珠三百草装进了巴掌大的布袋里,丢进了路雨川的身后的竹篓里。
“范大哥,你这是……?”少年不解。
“虽然这东西会要人性命,但却也能入药救人,倒是能换些小钱。”
“不成!范大哥,这是你的!”
少年一听急了,欲要将那株药草归还,却被一只粗壮的大手一按。
“拿着!”范鲁一声喝道:“这是救命钱,我倒是不急这一会,你若是有心,日后再偿还吧!”
少年一阵感动,范鲁口中的小钱,在他的认知中却是大钱!
他深知钱来之不易,平日里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局面?
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半晌少年郑重的说道:“范大哥你放心,日后我必百倍报答!”
“呵呵。”范鲁轻声一笑,并没有将少年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继续为他讲解山中的草药,并将部分送把了少年。
半天过去了,范鲁身后的竹篓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少年背后却肉眼可见的隆了起来,像似一个小土丘。
“回家那婆娘又要念叨咯!”一想到这,范鲁不由的头疼起来。
自家婆娘哪哪都好,就是太小心眼了,想当初他是想借少年一些钱财,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却被她一口回绝。
“就他那穷小子,拿什么还?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范鲁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过,范鲁倒也并不怪她,毕竟都是过过苦日子的,现在生活好不容易因为上山采药而有所起色,怎能不吝啬?
要不是运气好,村中正赶上朝廷对偏远地区的扶贫救助,开了条商道,让原本封闭的大山,自给自足的他们有了出路,可以贩卖手中的物资换些钱财,赏口饭吃,要不然还不知道日子有多苦呢。
在这个凡人命比草贱,人人自危的时代,哪还管得上他人?
更何况他家中还有一女,全家都指望着他一人,要是他出了点什么意外,真不知道娘俩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但,即便如此,范鲁依旧心怀善念。
他始终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报,要不然也不会带着路雨川上山,这不是给自己找不快。
只是,若世间真有神明的话,为何不顾人间疾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