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雾气伴随清风翻腾着,阳光铺洒在上面,就像一层熠熠闪光的丝绵,温暖怡人。
山水如画,她仿佛从里面走出来。
深邃的眼像百转千回的迷宫,微红的唇如沾染雨露的芳菲,窈窕的身似温润荡漾的星河。
少女美得让他挪不开眼。
听师父介绍,她叫“天音”,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见到大师兄,还不行礼?”
大长老对这个弥漫着芬芳气息的花季少女态度严厉。
孟仙认得出,她正是前日刺杀自己的黑面少女,与自己再遇以后,她也一直保持着咬牙切齿的憎恨模样。?
“师父,她是……”
“你认出她了?”
“她前日袭击了弟子,然后被戒律堂的管事带走了。”
“她什么都没跟你说?”
孟仙看了看天音,摇了摇头。
大长老面向天音,问道:“由你来说?”
摄人心魄的眼散发出寂寞,天音的脸色又冷淡几分,依旧不言不语。
大长老捋着胡须,就近坐在木凳上,说道:“半年前,你在清源村的事,没忘吧?”
一直以来,孟仙都把这段回忆藏在心中,没想到师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那些破事。
“师父……”孟仙苦笑道,“其实弟子也想对师父坦白……”
大长老点头道:“本来都是过去的事。但听她说,她是从那场劫难中活下来的。她说她那一家人都被你……”
孟仙闻言,后背一阵发凉。
如果这位少女真是清源村村民,那她的动机的确可以理解,而自己却没有证据解释自己的清白。
“那都是陆师兄……陆修远在捣鬼,他把那些村民变成了狂人,弟子……弟子不得不那么做。”
话到最后,孟仙越来越没底气。
这时,他偷偷看了一眼天音。
少女用手按住腰上的剑柄,仿佛随时都有对他出手的可能。
“之所以把她从戒律堂领出来,是因为这件事必须要由你自己面对。”
大长老的面色很平淡。
孟仙怀疑道:“师父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能轻信天音的一面之词,她仍有可能是其他宗门派来的奸细。
“嗯……”大长老谨慎地说道,“可我看不像是假,哪个宗门会派一个意气用事的家伙来糊弄我们?而且,她什么都不会。”
这时的少女,除了满腔的仇怨与玉砌的容颜,什么都没有。
“依我看,你们的纠葛一时半会也无法解开。不如,等我们查明真相再做决断?”
大长老向天音开导道。
“我亲眼所见!这件事必须让他偿还!”
天音不依不饶地说道。
她的表情与态度惹恼了孟仙。
“这件事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如果你非要让我天梁院的大弟子以命抵命,那也是无济于事。”
大长老站起身,平淡地说道。
天音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
“不必紧张,”大长老和蔼笑道,“只是……你非要认定孟仙是仇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会袖手旁观。”
清源村的变故,孟仙必定有责任,可他也想弄清楚整件事是不是那位陆师兄的圈套。
村庄的遗珠找上门来,无非是更刺激他去面对那个在杀人中萌生快感的恶心的自己。
“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出幕后的真凶。虽然我、我也有罪过,但希望你能理解那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孟仙向天音低头道。
历史都是被无聊的人写在白纸上的虚构故事,他不在意后人会对自己被粉饰过的往事作何评价,他只关心这一丝诚意能换来对方的谅解。
“你是一个好苗子,在修行天赋上,较孟仙,有过之而无不及,假以时日必定将其超越。倘若你拜入我门下,等你有朝一日能取代孟仙,我便让他不做反抗,听候你处置。如何?”
大长老就好像一位运筹帷幄的棋手,将两位年轻人当作任他摆布的棋子。
天音没有搭话,或许她也冷静下来,认为见好就收无非是最佳选择。
孟仙对师父的决定倒也没有太大意外。
适当把矛盾拖延,对双方都没有坏处。
而且,天音天赋之高,在考察当天,孟仙也切身感知到。
她如若把仇恨化作动力,超越自己确实只是时间问题。
大长老继续冷酷地说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拜入天梁院,另一个……就是被乱棍打出。只在你一念之间。”
“要是、要是你们反悔……”
天音踌躇地说道。
“连这点承诺都无法保证,我天梁院何以延续八代?”
大长老傲然地说道。
“我要把你们的承诺写在纸上。”
天音冷漠地说道。
“啊?”
孟仙不解地翘起眉毛。
大长老一边苦笑摇头,一边进屋拿出纸笔。
就这样,由天音手写的一式两份契约正式出炉:
“孤女天音今日与天梁院大弟子孟仙定下五年契约——五年内,孟仙如若没有查明清源村真相摆脱嫌疑,当跪在天音面前引颈受戮;如若找到证据确认惨案由他人策划,两人恩怨一笔勾销。”
时间落在天南历二九八八年八月初一。
契约明显夹带了天音的个人情绪,但大长老似乎并无异议,于是孟仙不得不自认倒霉。
最终,在大长老的催促下,两人按下手印。
“现在安心了?”
大长老望着天音,一脸慈眉善目。
天音冷哼一声,把自己那份契约紧紧藏入怀里。
“尘埃落定。你要记住,不能对她带有偏见。今后,我不期待你们能和睦,但必须记得宗门利益高于一切。”
大长老看向孟仙。
“弟子明白。”
孟仙恭敬地说道。
“你有什么不满?”
大长老问道。
“弟子不敢……”
孟仙皱眉道。
身边留着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需时刻警惕。
“既然如此,我便不要你行拜师礼,只需冲我叫声师父,向孟仙言声师兄即可。”
……
大长老离开,遗留了一地鸡毛。
观星楼,建在云端,这时太阳有些倾斜,将楼阁的半数阴影投放在大殿外硕大的空地上,一道倩影也恰好在这阴影之中,略显孤单。
将心比心,他站在天音的角度,未必就会做得比她更好。
白衣飘飘,天音被镌刻在山水中,他远远地看着她。
“你不愿叫我师兄也可以,我也知道你对我恨之入骨。我会尽快弄清真相,你放心。”
乌黑的秀发随风飘舞,梦一般的年纪,孟仙也不愿看着她愁眉苦脸。
天音没有回答。
“接下来,你我共事,我们首先要为宗门着想,你不情愿做的事我会帮你做,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提前考虑会给宗门带来的后果。”
她背着身,孟仙看不到她的表情。
是哭了吗?
孟仙走过去。
“虽然还没有报仇,但仇人就在身边,仇人也不会逃走的。”
孟仙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但又很快僵住。
天音抽出了剑,指向他的胸口。
“你杀不了我。”
孟仙提醒道。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杀掉你?”
天音那悲伤的眼很容易勾起别人的同情心。
“你叫天音,是谁起的名字?”
孟仙把她的问题置若罔闻。
“跟你没关系。”
天音低下眼。
“你看你背后……”
孟仙说道。
天音没理他。
“那是天梁峰。天梁峰最高的地方是天池,我总是躺在那里,不知不觉就容易睡着,总是梦到也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子……”
孟仙抬头向往地看着天梁峰。
所以他没注意到,少女的瞳孔变成猩红色。
“她跟你不太一样。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很胆小,我碰她一下她就会害怕……晚上我把她带到了天池,一起看满天的星星……”
天音没有耐心倾听他的故事,选择逃离。
……
是谁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好想抬头,却总是抬不起来。
正要趁孟仙忘情讲述时,把剑刺进他的心脏,内心却传来一阵剧痛。
她在又黑又暗的世界摸爬滚打,谁会怜惜她的哭泣声?
她是一个人,始终是一个人。
独自抹泪,独自微笑。
阳光照在身上都觉得冷了。
天音弓着身,坚强地抹干脸颊的血泪。
她早就这么认为了——这个世界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