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妮丝坐在天台的栏杆上。
低矮的水泥建筑以这栋为起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之外的远方，一望无际且没有高楼遮挡。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机油味和劣质魔晶石释放时发出的焦糊味让人感到了生理上的不适，但似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此毫无感觉。
作为这片大陆上最强盛帝国的首都，帝都格兰尔特的繁华与发达是其他国家远无法想象的。但就像世间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东西，格兰尔特也有它的污点。
那就是莱妮丝所在的位置，被称之为不被需要之地的炼金区。
格兰尔特核心区的居民觉得这里环境恶劣，人心不纯，充斥着奸商和不学无术的混混。他们厌弃这里的一切，认为作为一个体面人出入这里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他们当然不会不知道正是因为在这种地方兴办起的魔晶炼金工坊，才让他们能够享受到廉价的炼金制品与新奇的魔晶家具。
但那又怎么样？
正如老皇帝所说的那样“不是我们离不开炼金工坊制造的东西，而是那些穷苦人离不开炼金工坊提供的工作。若非如此，他们将无法活下去。”
…………
他们的想法是对是错，莱妮丝不想评价。
她之所以会来这里，并没有其他的原因。这里的天台视野开阔，四周没有高大的建筑也没有彻夜长明的光源，诚然不远处工坊永远不会停下的巨大噪音是很恼人的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里确实是一处看星星的好地方。
诚然帝都的别处可定有着更好的选择，但现在所在的这里是莱妮丝自己花费时间找到的地方，意义与价值非凡。
但，事情并不一定会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五百金盾，我要这栋楼。”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卖给你？在炼金区只要收这帮蠢货几年房租就够了！别，别，别动手……再……再加二十个，我就卖。”
“成交。”
就事实情况而言，莱妮丝现在也觉得和这里的某些虫豸扯皮是一件没有意义而且浪费时间的事。
一把从面前打扮的人模狗样却满脸横肉的上任房东手中抢过那一大串钥匙，莱妮丝已经没有了对他再说一句多余废话的兴致，直接把他连同钱袋一起丢了出去，自然也就注意不到那张肥脸上感觉亏了几十亿的表情。
“六百个标准提里斯金盾，拿了钱就赶紧滚！对了——房契记得送过来。你也不想被黑十字军团的中队长惦记上吧，安东尼奥先生？”
莱妮丝一副司马脸狠狠地关上了大门。
虽然用钱砸人的感觉很爽，但六百金盾流水还是让莱妮丝有些肉痛。对于造成这一切后果罪魁祸首也完全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毕竟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星星的而已。
作为炼金区有名的老吸血鬼，安东尼奥先生从来都不在乎他名下的寓楼天台上能够看到什么样的星空。但他却不会忘记向这个偶尔会出现在他天台的家伙收取天台租金。
在他的理解中他是拥有着整栋寓楼的所有权，自然有资格向使用了天台的家伙收租。
于是在经过天台上两人和谐友好的交换意见之后，对这种自己简直无法理解的行为莱妮丝保留了最基本的理智。她没有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扔出楼下，而是拽住他的胳膊把他从顶层一直拖到五层楼之下的大厅处打算和谐的商量一下寓楼的所有权问题。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
平心而论这栋所谓的寓楼是不值六百金盾的，但莱妮丝真的不愿意和那个肉身都可以榨出油的家伙再打一分钟的骄傲。一想到钱袋里会有要付给这家伙的一部分甚至连钱袋都不愿意要了。
莱妮丝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关上大门，莱妮丝打算回到天台继续她许久没有过的休假。但大厅中间挤满了衣衫褴褛面色枯槁的人，挡住了她离开的脚步。莱妮丝这才想起来，作为寓楼这栋建筑里面实际上是有租客的。像曾经属于安多尼奥的这栋楼一样，类似的建筑在她所待的炼金区划的外围建有很多。这些所谓的寓楼一般不会高于五层，每一层的房间都显得无比狭小且拥挤。毕竟为了榨干这里的价值，每间标准房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大小可以挤下八个人。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这些服务于炼金工坊的奴隶们提供所谓的‘住所’。
莱妮丝不想评判这些所谓的房东和工坊主的做法意义如何，当然只是轮换驻防到帝都的黑十字军团一个小小的中队长的她也没资格做出评价。
白氐很早就教会了她什么叫做不公平，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的了什么。
不久之前的骚乱造成的动静影响很大。毕竟莱妮丝从天台上把安多尼奥给一步步拖下来的时候几乎在每个楼层都留下了他的惨叫声加上这栋楼压根不存在的隔音效果，这样形似杀猪的动静自然是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于是，这栋寓所的租客大都目睹了莱妮丝把安多尼奥丢出门外的全过程，以及……掌握着所有钥匙的新房东。
他们之中有的人以一种畏惧的眼光盯着莱妮丝手中的钥匙，但更多人表现出的是即使在看完热闹之后发现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也好像没有任何关系的茫然。
所谓的大厅并不怎么和大扯的上关系，所有的租客将近三百人围绕着已经呆住的莱妮丝站成了一个半圆。
事情的发生超乎莱妮丝所预计的那样，或许是因为压根无法想象到在这样一栋占地不大的小寓楼里可以走出这么多人。
“都别呆在这里！散了散了……半个小时后还要上工呢……还不滚回去睡一觉。”
陆陆续续出现的吆喝声将聚集的人群哄散，好几个看上去比那些眼神中没有神采的多了几分精神的年轻人出现在莱妮丝的视野中。
他们是安东尼奥维持寓楼的运转所依赖的工具。
安东尼奥走了，他们却走不了。
为了保下自己的价值，他们并不介意换一个新主人。
这时，一个苍老却殷切的嗓音打破了莱妮丝的沉思。
“军爷……我们不会去天台上打扰您的，我们待会就去打扫这楼里最好的房间。爷您星星看累也可以下来歇歇脚……就是……还请军爷不要赶我们走啊……现在这外面可没有租房子给我们这些人住的。啊对了！房租……房租我们也会按时交的……不知道大人可不可以……”
一个佝偻的，看上去浑身骨头都要散架的老人站了出来，用着谄媚至极的语气恳求着莱妮丝。
那种掩盖不住死亡的气息和谄媚的语气混合起来，给莱妮丝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她不知道人，也可以变成这样。
即使在她的乡下老家大旱时也鲜少见到变成这样子的“人”。
“算了……我不会赶你们走的，有人知道天台的钥匙是哪一把吗，我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迈着有些散乱的步伐，缓缓地上了楼。
莱妮丝将天台反锁上，靠坐在那扇关紧的大门边。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做出了她的选择。却不清楚是不是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黑十字军的津贴多到她完全不需要为钱发愁，她原本也没必要从这些可怜人口袋里抢钱。成为了这栋寓楼不收租的新房东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严格来说这也算是在做好事。
但就算如此……或许今天，已经没有看星星的兴致了吧。
莱妮丝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