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亚尔林不解地道:“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把他留在身边更好吗——现在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玩火自焚的意思呢。”
“或许——”艾德僵硬地拉扯着嘴角:“不过把炸弹留在自己的身边,总比在看不见的地方爆炸要好一点吧。至少在我的眼前的话,多少还是能阻止的。如果连我都阻止不了、那么在我视线之外爆炸也许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之类的。”
“自我牺牲精神吗。”
“或许叫做自我满足比较确切一点。比起在一边袖手旁观、以及牺牲自己的生命身份地位哪一边比较容易让我满足,是后者。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之类的,仅仅是顺承着更让自己轻松的方式。
大概就是在满满一桌菜里挑选自己喜欢的菜肴、而自己恰好喜欢的是最廉价便宜的那一道。也许会被当做是谦让、其实并不是那么良好的品德,只是喜欢便宜菜的味道。”
艾德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生动的表情:“当然、我这只是举一个好理解的例子而已。事实上、如果问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哪一边更宝贵,我会认为他人的生命更宝贵。但美食和他人的生命哪一边更宝贵,我会认为美食更胜一筹——”
“居然是美食更胜一筹吗。”
看到艾德脸上生动得令人畏惧的表情、亚尔林挑眉:“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选择人命呢。”
“啊、忘了告诉你了,之所以我会选择放弃神格,除了想要拯救世界之外,还有就是人间界的食材比天界更宽泛。毕竟作为神明什么的,吃东西是不自由的——有一个限制范围。
尽管其实大家也都会偷偷吃范围之外的食物,可是我认为你应该能了解吧——总是不断加深愧疚心的感觉。
明明也有做不光彩的事情内心也能毫无障碍的人,可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种程度,所以最终选择了不需要刻意藏着兴趣的那条路。”
“虽然明知道你是前神明之类的是自恋妄想发言、可是竟然会为了吃放弃神格之类的妄想还真新鲜啊。”
“也不怎么新鲜吧、实际上如果说战斗力上能够成为神明的勇者数量超乎想象得多,但最终却基本都没有选择成为神明或者王,是在这条道路上欲望已经膨胀得很夸张了。
只有勇者有随便闯到人的家中去拆宝箱、抢劫也还是会被审判官偏向的特权,一旦成为了神明什么的这类特权会全部失去,一成不变的生活毫无刺激、挑战性,无趣得要命。
至少在我看到的、一百个实力强劲的勇者里、大概只有不到两位数的会选择成为神明,而之后基本全部都在三年之内又辞掉了神位回归到人间了。”
“您也一度是一百个勇者吗、还是最初就能排进前十那种。”亚尔林顺着艾德的话问了下去、但是两只眼睛却是豆豆眼,带着淡淡的讥嘲。
“不、我是逆向操作。”艾德笑道:“我不是从人类勇者到神明再到人类、而是最初是神明,被主动到人间界成为了人类勇者又拒绝了再次成为神明的旧神诱惑也选择了到人间界——
不出意外的话,我不认为等到我完成了使命的那一天,我会选择回归于天。
其实在来到人间界之前、我对于人间界的了解除了俯视图外、全部都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的传言。俯视图、会看不到细节,而把那些细节通过他人口中的传言补完,会把色块也联想成是毫无瑕疵的风景——
实际靠近的话、会发现无论是俯视还是那些传言的结合,都会看不到污浊的地方——但也同样、盛开在路边小小的花朵的野趣也是没办法描述到的。”
他摘下了脚边的一朵浅黄色的小花——
亚尔林站在他的对面、身高比他要矮不少,并且在听他说话的时候总在左顾右盼,却也没有注意到土地中的这朵小花。
难得看到这位面瘫的脸上流溢出的丰富神情、尽管语声还是相当寡淡平静,但是亚尔林早就已经有了通过文字把自己所理解此刻话语中应该包含的感情填补进去的脑补力。
刚要为这份罕见的温柔感发出些感动得附和夸奖、他一句话就把这份美好毁掉了。
“你知道吗、这种花的叶子很苦,但是花的味道却意外得清新呢。无论是切碎了加在煎饼里、还是用蜂蜜和橙醋凉拌味道都特别好。什么调料也不加、只是放在盘子里当做摆盘装饰也是个相当优良的选择。”
“啊这——”亚尔林盯着那朵花:“你刚才说的野趣,是指作为食材的野趣吗?”
“不然呢?”艾德一时像是没能理解她的话、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地拊掌道:“我知道了、你该不会以为是插花或者作为装饰品什么的?”
他摆摆手、拉扯着嘴角道:“不、首先我不怎么擅长插花,还有把花朵放在瓶子里干枯掉或者是戴在鬓发上引小虫子,也未免太浪费了——即使只是第五等的食材、也是吃掉比做成插花更好。”
“……”
亚尔林咳嗽了一声、吐槽道:“明明这么有气质、结果却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吗?”
“什么浪漫细胞?难道你不觉能吃时候、把眼前的东西都吃掉才是至高的浪漫吗。”
“喂喂、艾德,你该不会是中了什么幻术吧?”亚尔林扶额吐槽:“人格都崩坏了——”
她做出了要跑开的动作:“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会【净化术】的同伴为你稍微做做净化?”
“吊车尾果然是吊车尾呢。”艾德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难得人家想真心流露,结果每一次揭开真面目的时候你却都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反而会更偏向于妄想侧——”
他发出了“嗯……”地一声:“虽然已经在你的心理建立起了貌似很了不起的形象、在这里揭开自己的真实什么的——其实我也有点顾虑,犹豫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开口的,却被你一句人格崩坏打发了——”
他轻轻眯起眼睛:“下一次战斗的时候我会稍微把禁制打开一点、这样你就能够在安全的不至于损益到我的战斗的距离内看到我的英姿了。或许会稍微有点幻灭、可是,已经一度由于隐瞒内心而被灼烧,甚至对于有好感的队友都会由于愧疚而忍不住逃避。不如把对我的幻灭当做是你向前迈出一步的自我激励?”
“什……什么啊。”
亚尔林很想让自己认为艾德所谓的“幻灭”只不过是一种自谦的表现——再幻灭也不可能比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瓶盐洒在花瓣上咀嚼着更过分——
她完全没想到艾德口中的“幻灭”并非是玩笑。
对安其罗提到禁制将会短暂解除、安其罗也显得有点兴奋——
安其罗也算是说到做到、亚尔林能看出来其实他最初在加入队伍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既把艾德当做是情敌、同时又稍微有点比不过所以主动放弃的怅然——
但是在队伍中添增到了五个之后、其他人对安其罗对亚尔林的感情几乎全部都会认知成姐弟。
安其罗刻意控制自己和亚尔林之间的距离。
在控制着和亚尔林之间距离的时候、却在刻意拉近和艾德之间的关系——
内心深处对于亚尔林的感情没有变质、对艾德的感情却发生了某种变化,就连仅存的一点点嫉妒心都消失了。
艾德的性格与他的哥哥是不同的、但是约定俗成的队长这点还是让他找到了些许哥哥的影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其罗对艾德的称呼从“你这家伙”变成了“艾德大人”、到现在已经变成了“艾德哥哥”。
艾德对安其罗的称呼变化、表情没有变化。
态度上不像是接受了、却也没有强硬地否定——
这份纵容终于让安其罗对于艾德的称呼变成了“大哥”。
最初似乎也曾经纠结过到底是应该叫做“哥哥”还是“大哥”的问题,但是大概是想到了“哥哥”那被强行安上去却让他信以为真的不光彩过去——
即便艾德没有表现出在意、他自己也会感觉像是在诅咒他。
最终在喊出一个“哥……”字的一秒钟之后,快速地把称呼转换“大哥”。
对于那些新的队友来说、当然没什么值得在意的部分。
亚尔林却大概能知晓他那一瞬间的改口、心境到底经历了怎样强烈的变化。
当天的玛娜基本全用在维持大脑和心灵的平衡上了。
队长是战死的——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还在用自己仅存的生命铺成结界试图让同伴逃跑——
然而、现在在自己最喜欢的弟弟的心中,那充满了敬意的挂在嘴边的“哥哥”的称呼却变成了诅咒的一种。
亚尔林的双手按压在太阳穴上。
普莱斯科站在附近的一棵树的后面、目光其实没有直接刺到亚尔林的身体上——
但是亚尔林却能察觉到自己是被人盯着的。
直勾勾地盯着。
仿佛那不是普莱斯科的眼、而是审判者的瞳与恶魔的瞳的凝视着她,而自己最终却选择背转过身,不去看审判者的眼。
本来以为自己差不多已经忘掉了、然而那种刺痛感却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灼烧着她的大脑和心。
艾德是在安其罗的称呼转变为“哥哥”之后没多久、把浅黄色的花朵采摘下来吃掉的。
是体贴么?还是巧合却恰好能够让她稍稍排解忧郁情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