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空,漫天的星光闪烁,温柔地洒在地面,将整个人间化成了水晶球中小小的观景。
她站在那里。
月色极美。
但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的少年,却有着比月光更炫目的光芒。微微泛绿的宝石般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
那其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感情,他说不清楚,只是,不自觉地想要伸出手,将这美好如梦的风景留在掌心之中。
“呐,奈伊。”
他的声音,温润如落入盘中的碎玉,那样的悦耳。
她却只觉得一阵心酸,心扉犹如被开了一个大大的洞。
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明明是最重要的,不该忘记的人,可是她却偏偏忘记了。
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点的声音。
“奈伊。”他依然用清泉般动听的声音在呼唤着她。
连点头都做不到,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缘分,也有宿命?”
像是童话中的王子,从彼岸门扉,缓缓向他接近。每走一步,她的心都犹如撕扯一般的疼痛。
“有人说,姻缘的红线一旦断掉,就再也无法接在一起。可是,小奈伊,牵系着我们的,一定不是因缘线那样浅薄的东西。我们,一定还会再见,还会在一起的对不对?”
少年清风细雨般的笑声,震得她的脑和耳生疼,快要流出血来。
她终于,摆脱了无形的束缚,试图抓住少年的手。
在那一瞬间,她也化成了星光的一部分。
赤色的星光,花瓣绽放,像极了盛开在夜空中的曼珠沙华。
她睁开双眼,一切都化作幻影,空荡荡的世界,只剩下了闹铃刺耳的响声。
又做了这个梦。
手腕隐隐作痛,她垂眸看到手臂上的一小块淤青。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张了张嘴巴,竭力想要回忆起什么,却还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日历。
一定不会有溯回的时间,她却总觉得这个日期,是如此的眼熟。
眼泪沿着眼眶流淌下来,连闹钟吵闹的声音都忘却在了一边。
门前传来的脚步声,让他心中莫名地一阵悸动,抬起头,却只有头发乱蓬蓬的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走来,重重地在闹钟上一敲。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茫然她的身份。
“真是的,姐姐,你自己要不愿意睡懒觉,能不能别把我折腾起来啊。”她打着呵欠,一脸的不满。
啊啊,对了,这是她的妹妹, 铃。
她轻轻地敲敲脑袋,这记性是越发的不好了,竟然会连自己的妹妹也差一点忘记。
“对不起啊,你也知道的,姐姐早上起来喜欢发呆,常常就是在手边的事,都忘了要做什么了。”
“哎,自从姐姐……”铃忽然捂住了嘴巴。
“怎么?我怎么了?”
“没什么。”铃嘿嘿地傻笑着:“既然姐姐醒了,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奈伊一把抓住她的脑袋,铃呲牙咧嘴地大声叫疼。
“你还知道疼啊,那就不要说半截话,从实招来——你刚才怎么忽然吞吞吐吐的?”
铃委屈地擦着眼角的眼泪,撅起嘴巴:“人家没睡醒不可以啊。”她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爸,妈,你们快来!姐姐犯病啦!”
“哎,你这个小丫头!”
奈伊抬起手正想敲铃的脑袋,却看到拿着药和水的两个人急匆匆地冲进来,口中大叫着;“奈伊,你没事吧奈伊?”
直到看到 奈伊好端端地坐在床上,玻璃杯“啪”地落在地上,淌了一地的清水。
夫妇俩都长舒了一口气,妈妈很夸张地把她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你可吓死我了。”
父亲则呵斥着铃:“下次这种玩笑不要再开了。”
铃有些委屈地抽抽鼻子:“明明是她先欺负人家嘛……”
他的脸上虽然露出了笑容,笑容却如他的心一样空洞。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却寻不回那一块能够将它填满的拼图。
洗漱、换衣、吃早饭、走在上学的路上。波澜不惊的平静日常,却不能让她感觉平静。
这种生活不属于自己,不该属于自己,他只是一个演员,在拼命地照着某个剧本在演戏——她甚至有这样的一种想法。
并不是所谓的人生宇宙都只是阿克夏记录中早已编码好的程序那样深奥的类似宗教哲学的问题,而是更加现实的触感。
她其实并不是她,并不是 奈伊,只是 奈伊的残渣。以 奈伊的姿态,活在世上而已。
虽然她也觉得这种想法相当可笑相当中二,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
她对自己的记忆一向很有自信,看过一次的诗词,奏过一次的乐谱,都能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但是呆呆地站在站牌前的她,却茫然地注视着一辆又一辆的巴士走过,而她究竟应该乘上哪一辆,往哪个方向去,却毫无印象。
她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拍。
“喂。”
听到这个声音,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缓缓地回过头去。
在看清身后那张脸的瞬间,她“啊”地惊叫出声。
短短的猫脸,如水晶般浅绿的眸,亚麻色的短发,纯白的棉布T恤。
清秀得如同漫画中走出的少年。
微曦的晨光下,一切的一切,都与缠绕着他梦中的少年那般相似。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来,少年有些歉意地收回了手,小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有好多话堵塞在喉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吞吐半天,才低低吐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是哦。”少年秀致的脸上浮现出阳光的笑容:“我是看你稍有些面熟,想着你是不是I大的学生——”
“我……”
对了,I大,那是她学校的名字。
她的记忆在听到的瞬间立刻苏醒,但是如此重要的事又为何会想不起?
他指着她背后停着的巴士:“如果是的话,不乘上这辆车,你可是要迟到了哦。”
她猛然回头,看着巴士上的牌子,恍如初醒般意识到这是自己惯常坐的通向学校那般车。
她连忙向少年道谢,匆匆地登上巴士。
少年轻轻抿着唇,紧跟在他的身后。
碧绿的双眸中,闪烁着某种不能言说的感情,泛出浅浅的泪光。但在她转过身来时,他却又露出灿若阳光的笑容。
在他正要将一元的硬币丢入投币箱中时,她小声道:“不用了,你的那一张票,我已经替你投了。”
是么,又已经替我投了啊。
他的心中实际并没有多少意外,还是瞪大了泛绿的眸子:“哎?”
司机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时间还很早,巴士上的座位几乎可以随便挑。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很自然地坐在他的旁边,轻轻地将一元硬币递过去。
“不用了。”她将他的手推回去。
但他执拗地,把硬币塞在她背包柠檬杯的边侧。
“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气吗?”她轻轻地挑了挑眉毛,摊开的掌心,是那枚银色的硬币:“拿回去。”
他有些为难地咬着嘴唇:“这怎么好意思……”
“不是你的话,我就差点误点了。”
“可……”
“如果你认为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我这也就是随手而已,就请也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不然,我可要用很夸张的方式,郑重其事地感谢你了。”
少年“噗哧”一声笑了:“你还是这样有意思呢。”
一股血冲上头顶,某种沉睡的感情即将苏醒一般,
“你刚刚……说什么?”
少年怔了怔,笑着答道:“我说你,很有趣呢。”他顿了顿,关切地问道:“怎么?你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不舒服呢?”
“没……没事……”她也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样子有些丢脸,心中想着少年八成要把她当成神经病看待了吧。
她已经做好了少年嫌弃地离开的准备,不想他凑得更近了一些:“你该不会是生病了还要坚持上课吧。”
这倒是个台阶,她随意地“嗯嗯”了两声:“早上起床脑袋是有点不舒服来着。”
“作为自由的大学生,你还有这种心思,还真是精神可嘉。”
他轻轻鼓掌,让她觉得有些羞耻,不过想来总比被当成问题儿童好些。
少年翻了翻背包,拿出三五盒药来,放到她怀里。
“这些药对身体很有帮助,吃了很快就能见效。不过吃药终究不好,忽冷忽热的,还是注意保暖最重要。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生了病该有多少人心疼啊。还有,感冒看起来是小病,有时候说不定是命运的转折点哦,千万不能大意。”
奈伊的嘴角抽搐着,想要谢绝少年的好意,少年微微一笑,趁着车门大开匆匆跑下了车,向 奈伊招了招手。
隔着玻璃,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奈伊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赶下一班车,你不要忘了吃药噢!”
奈伊拿起药盒,放在眼前端详着。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感冒药,镇痛剂,没有什么奇怪。但是随身带着这些药盒子的他,却实在是有些奇怪。
算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定也有随身携带感冒药的人,只是自己见识少罢了。
她随手将药盒塞在背包,而那枚一元的硬币,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将它放在零钱包,而是单独放在了夹层中。在一天的忙碌结束后,将它包在粉红的手帕中。
思虑再三,她终于靠手边抽屉的锁,缓缓打开。
被尘封了许久的记忆闸门被拉开,灰尘扑面而来。
偌大的抽屉中,只有一沓乐谱,和一张最终也没有送出去,也没有被打开的红桃心封口的信封。
乐谱上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红色的信封颜色早已不似最初般鲜艳。
这还是那一天之后,她第一次打开抽屉。
旧物都已蒙尘褪色,那么,记忆呢?
难道事到如今,我却又怀揣了什么期待么?
不,不是的,一定只是一时兴起,仅此而已。
她这样暗暗地劝慰自己,将抽屉的灰尘拂去,将粉红色的手帕,放在乐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