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猫一样笑道:“你的包,落在月相了吧?我们去把它取回来,里面还放着我的生日礼物——剖成两半的一元硬币项链,不是么?”
奈伊盯着自己的手,的确因太过匆忙,她把手包忘掉了。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事情,他又先于自己注意到了。
而一元硬币的项链,她更是从未曾提过。
“这也是基于你的剧本,而推测出来的么?”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他将手指放在唇上:“这是我的秘密。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我远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更早之前的你,完全不一样的你,我全部,全部都了解。”
安其罗取回了奈伊的包包后,很平静地,向露西和白月店长说了一句“再见”。
店长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无言地目送他离开。
在安其罗的请求下,奈伊为他戴上了半枚硬币的项链。而安其罗,为她戴上了另外的一半。
他没有送她回家,而是,背对着背离开。
奈伊走得很慢很慢,当回过头去,已经看不见安其罗的影子。
当习惯了一个人,并不觉得有多么寂寞。可是当习惯了相依相伴,夜晚的明月看起来也是那样的冰冷。
红色轿车鸣着笛,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摇下车窗,听到了一声长长地口哨:“小美女,不搭个顺风车吗?”
莉特眨着那双纯天然烟熏妆的眼,朝奈伊媚然一笑。
车还是和之前车祸那辆一样的款式,车牌号和新旧程度却不同了,显然是她又换了一辆一模一样的——
“不用了。我家很近,和您也不顺路。”
“护送美女,南辕北辙都是同路人啊。如果追妹子还先于人家说一声‘我到家了’,基本就是孤独一生的节奏了。”莉特打开车门,拉着她的手:“来吧,坐上来吧。反正你的心里应该蛮不好受的,也不是能和家里人聊的话题,和闺蜜聊,八成又会让她担心。就和我这种半生不熟的大姐姐最能排解忧虑了,不是么?
露西的话,已经担任了那样的角色了,再作为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存在有点不现实呢,果然这种时候就应该交给我了……”
露西确实已经给奈伊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然而遗憾的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没能学会如何拒绝别人的盛情。
等回过神来,已经坐上了莉特的车。
莉特自己都很诧异似的摇头笑了笑:“安其罗这小子满肚子鬼主意,却偏生对你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了?唉唉,好歹有点防备心啊,万一我是坏女人,给你拐走卖掉该怎么办才好?”
“莉特姐姐才不是坏人。我是因为相信您,才坐上来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她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来。
“有趣有趣,果然有趣。难怪那小子对你那么着迷,一次又一次地管我要铃铛呢。”
“铃铛?什么铃铛?”
“你用不着知道。我猜他也不想让你知道。”莉特淡淡道:“反正你只消明白——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接近你,他的确比任何人都爱你。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做担保。”
奈伊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由于不纯粹目的开始的爱情,难道会在中途转了性质吗?”莉特瞥了一眼奈伊复杂地表情,笑道:“会有这种年头的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啊。爱就是爱,无论是什么样的开始,什么样的结局,都一直是最纯洁无瑕之物。肮脏的,从来是人心。然而,最讽刺的是,比起那些掺杂了杂念的爱慕,反而是最纯洁无瑕的恋心更加让人无法承受。”
奈伊回到了家中、推开门的时候,先是感觉到浓郁和粘腻铺面而来,眼前的风景像是被顺时针搅动的加满了黑色酱汁的药草汤,浑浊地出现了一条条不甚和谐的线条。
耳边的声音也扭曲成了破败的信号、变成了“吱呀吱呀”不停的什么东西。
家人、应该是她的家人轮廓的位置,被浓黑色的烟雾覆盖。
宛如一只只幽灵、在她的周身来回徘徊。
在靠近她的声音、发出来的也是破碎不堪的话语。
“■姐、你■哪里■了,你不能■■这里,否则你……”
“■■,如果你还有理智的话,就应该远离■■。”
绞压的声音、不断在大脑周围回旋着,她的鼓膜有些痛。
当她把手指触碰到耳垂的时候、将手指移到目光下,手指上沾染着红色液体。
大概是血。
她的耳朵流血了。
眼前的黑色影子抓住了她的手、她以为一定会是询问她为什么耳朵会流血了的问题,不成想却是完全被无视,在黑雾之中能够看到一排整齐的牙齿。
笑着、影子在笑着。
并非是为了她流血而笑,而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流血。
“说起来、看到姐姐脖子上的项链,我就知道你的礼物大概是送出去了。”
黑雾倏然间被吹散,眼前那犹如坏掉的布朗管电视一般的画面重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不过血痕却仍然残留在手指上,这一点没什么可疑惑的。
“那么,你和安其罗哥哥的好感度又更近一步了吗?”
“莉莉安……”奈伊低声道、就像是想要试探什么一般:“我的耳朵、流血了哦。”
“看起来是又更近了一步,还真是太好了呢。”莉莉安惊喜地把双手一拍:“看来姐姐距离和自己的爱恋完全融合在一起又更近了一步哦。”
“莉莉安……?”
“啊、爸爸妈妈,你们听到了吗?姐姐她,距离自己的完满又更近了一步哦!”
之前那两个同样也发出绞压声音的父母靠了过来,“啪叽啪叽”地拍着手,口中反复重复着“恭喜你”。
又不是什么EVA的大结局——何况那个大结局早就已经变成了历史产物了、无论是作为玩梗还是谈论的话题都已经太过老套了一点,不管怎么思考现在再谈到EVA的时候都应该是新世界的剧情了。
她像是想要确认、又似乎是想要否认,把自己的音量提高了整整一格:“我的耳朵流血了、很痛。而且刚才看着眼前的黑雾弥漫,几乎辨认不出你们的样子了。”
“说起来、你吃过晚饭了吗?”母亲凑过来、把身子稍微压低了一点:“我为你留了晚餐。如果你已经吃过了,那我就把留下的部分放到冰冻里,但是明天晚上之前必须要吃掉,否则就会对身体健康有好处了。”
“洗澡水也为姐姐你留好了哦。是姐姐你最喜欢的味道、加了薰衣草的爆爆珠。”
“……”为了做最后的挣扎、她的脸上挤出了微笑,转向了莉莉安:“嗯、那么,真的很对不起。”
“咿咿,姐姐太客气了。”莉莉安笑吟吟地道:“洗澡水这种程度的事情也需要道谢吗?”
“我才没有道谢。”
“好啦、好啦,快去洗澡吧。”莉莉安站在她的身后,不断把她朝浴室的方向推却过去。
奈伊的瞳孔收缩了。
对话、无法成立。
完全无法成立。
无论自己说什么、自己的三个家人都只是在自说自话。
其实、仔细想想,之前自己度过的无限的日常,基本都是家人间开启一个话题,彼此之间是一问一答的模式。
如果始终认认真真听他们的对话,并给予回答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其中强烈的违和感。
奈伊从来都没有想过答非所问过。
从始至终,都没有这样做过。
所以自始至终也会感觉自己周围的日常是成立的。
偶尔出现了错误的对话拼凑、奈伊也只会认为是漫不经心的疏漏,很快又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是自己主动。
这样、来为自己织就一个平和完美并且幸福的幻象。
其实随着时间的堆积,在潜意识里她早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却未曾去打破过这份痕迹。
她走进浴室中。
满是泡泡的浴缸中的水、泛着薰衣草爆爆珠的浅紫色。
她把一只脚踏在了浴缸之中,单手按住了一半的硬币。
那扭曲的电波回响又再一次在耳边漂浮不停——
她长吐了一口气、将身体投于浴缸中,坐在其中。
表面看起来泛着微微的蒸汽的热水,在坐进去之后却是冰冷冰冷的,还泛着血腥的味道。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向下滑动、头枕在浴缸的倚靠上。
抬头望着本来应该是浴室灯的天花板。
眯起眼睛。
天花板很明亮。
悬挂着的并非是浴室灯,而是金属的托座,上面是一根根纯白色的蜡烛。
白瓷的浴缸,把一只手悬在浴缸之外的时候,手臂有轻微的摩擦感。
她抬起一只手臂、斜眼看着手臂的下方,尖锐的装饰似乎是狼的牙齿。
从头部蔓延到尾端,密密麻麻的狼的牙齿。
在放置着手机托座的地方、一瓶红酒还有一只玻璃高脚杯。
她把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遮住了一只眼睛,又遮住了另外一只眼睛。
眼前悬挂着的是被抽空了的——应该说是很像是狼的人皮呢还是很像是人的狼皮……?
“亚尔林女王殿下。”在浴池之外传出了破碎的声响:“您是不是在浴池里面泡了太久了?难道不会头晕吗?需不需要手下进去接应?”
她的头脑不是很清醒,和自己性格完全不符合的嚣张的声音却从喉咙之中漫了出来。
“滚一边去,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话了?”
“是——是——”
隔着厚重的门扉、低沉的声音问道:“那么、泽莫菲丝的事情您打算……?”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在王没有开口之前,不要以你浅薄的视野去揣测她的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