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蜥蜴人和半人鱼之间对视着、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失,嘴巴里咀嚼着的面却无法咽下去——
身体也一动都不能动,就像是被绳索缠住了的感觉——明明他们的身上空无一物、并没有被束缚。
“啊、对了——”白月把两个客人丢在一边、自顾和露西闲聊了起来:“听到伦纳的话、总感觉其中有令人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哪里熟悉的部分?是刚才那个魅魔小姐吗?露西你既给那位客人发了赊欠卡,那应该还记得那个客人的名字吧,是什么来着?”
“刚才的客人么……”
露西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然而她的表情却浮夸到一眼就能看出是演出来的——
“没记错的话、是叫做卡拉·兰佩尔吧。”
“?!”半人鱼口中只能咀嚼不能咽下的面从口腔中滑入了喉咙的深处:“叫什么名字?再说一遍。”
“卡拉·兰佩尔。”
“……”半人鱼猛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怪不得——就感觉那张脸在哪里见过一样、但是我只顾着搭讪,完全忘记了其他的了。”
他向对面瞪着大眼睛的蜥蜴深深鞠躬:“抱歉、刚才是我不对了,但我并没有认输——下次有机会在店内碰面我们再继续争论好了。”
“不允许在店内。”白月那温柔似波动的水花的声音响起。
“那就店外、或者比武场——总之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蓝色头发的半人鱼把刚才的金币山都推到了白月的方向:“既然刚才那吟游诗人没有收下、就由你们收下吧!扣除刚才那位魅魔小姐赊欠的账单、剩下的算是情报费——”
“抱歉。”露西幽幽道:“未经赊欠者允许的情况下、本店不允许其他客人代为偿还。”
“……”蓝发的半人鱼吸了一口气:“那就先放在这、下次!下次我来店内再说!”
他加强了腿部力量——用惯了的加强术、此刻却格外顺畅。
他顿悟道是方才解酒饮料与那烤脆的面的共同作用。
原来如此——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故意把那位魅魔小姐的名字说给他听的吗。
甚至也许时机也是精挑细选过的——
果然是在算计自己吗。
可视、管不了那么多了,也许再不追上去会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虽然代其他人道歉是傲慢的行为……”白月的身体越过了透明的隔板、银制的壶从上向下倾倒着清爽的液体为蜥蜴人的饮料续了杯:“但伦纳也有伦纳的烦恼和苦处。长期食用腐败变质味道诡异的食物会损伤味觉、太过于专注痛苦的记忆则会损伤精神——不是经常有人会用‘你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同情和开解我’这样的话来斥责没有经历过痛苦和悲伤却富有怜悯心的存在么?
不过事实上往往是没有经历过强烈的悲伤痛苦的更容易对他人的不幸产生同情并不假思索去安慰、如果是背负着相似或者更加不幸的经历的人,反而容易在对方陷入烦恼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生怕自己被当成高高在上的傲慢者——
而负面的情绪累积到临界点之后、就会和常年吃腐败的食物一样精神也会发生异化——自己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如果再对他人的痛苦产生同理心是很容易崩溃的,尤其是一直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立场上更容易失去共情能力……
所以阁下无论为伦纳方才的话如何生气愤懑、情感已经钝化了的他也是完全体会不到的、为了他的话语纠结只能徒增烦恼而已。阁下一族一向是和平爱好者,何必为了无端的挑衅引起无谓争斗呢?
这杯饮料算店里请你的——不过金额是在伦纳方才留下的金币里出。”
白月在将蜥蜴人的杯子斟满之后、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只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棒:“友情小贴士、剥好的银杏烤一烤更加地软糯好吃。”
蜥蜴人低头看了看饮料和打火棒、又抬眸看了白月和身后忙碌着的露西一眼、“哼”了一声、冷淡地笑了笑:“吾辈一族确实基本是和平爱好者,但奉行的信条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并非是以德报怨主义。既老板您这么说了、吾辈当然要给你个面子——这次的事就暂且不与那家伙计较了。但下次他再主动招惹我、可不是一杯饮料就能了事的了。”
“您随意。”露西以全然不在意的口吻道:“只要不是在【Moon Phase】店内发生争端我们就不会插手、但是——”
露西将菜单背面朝上向蜥蜴人丢了出去——
红色革制封皮的背面是秀丽又不失气势的字体、写着15条《月相用餐守则》。
露西用手指甲敲了敲第7条——
7.禁止在店内发生冲突。一日之内初犯罚款30枚通用金币、再犯强硬警告一次、第三次触犯将受到老板以及女仆的制裁,若能保有清醒的意识第四次触犯禁忌将会暂时褫夺战斗力七日,并在失去力量期间免费为【Moon Phase】打工。
同一客人在不同时间与不同对象争斗次数从0计算、对同一对象的冲突次数计量根据星期变化、每度过一个星期初始值-1,每周日生效。
蜥蜴人逐字咀嚼着店规:“也就是说、我和那位半鱼人的次数两个星期以后才清零……?”
“没错、在两个星期之后的周末到来之前,你若是再在店内碰到那鱼人,冲突次数就直接突破三次了。
也许你会有些不服气、认为这是霸王条款,但既然来【Moon Phase】用餐,就默认你已经接受了店规,也必须接受。”
露西把菜单收回、充满光泽的嘴唇上挑,美丽的脸庞上是优雅的微笑、而笑容也好血瞳也罢却都带着一丝警告意味。
蜥蜴人的身体一阵泛寒、在干笑着回应了一声“知道了”之后急忙从露西的凝视中抽离了目光,下意识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棒——
尽管是一次性打火棒、蜥蜴人方才内心和大脑又有些混乱,没有调整打火棒的方向——
但打火棒的火焰却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自行落入了盛装满白果的盆中,将盆内的白果烤得发出清脆声响——
烤到恰好的程度自行熄灭、店内顿时充满了焦香甜美的味道。
“好香啊。”铁匠吸了吸鼻子、征询着同行者的意见:“我们要不要也点一盘?”
“好啊、正好好久没吃了,闻这味道也有些馋呢。”首饰工匠朗声道:“露西!追加两份白果、还有两根打火棒!”
“好的!”露西回应道。
“这边也要!”
“我们这一桌也追加三份!”
就像是引起了连锁反应、就连楼上的客人好奇地探出身体来,也全都追加了相同的菜单。
阳光透过经过特殊处理的彩绘玻璃、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比起日光、更像是月的光辉。
在餐桌和楼梯间不断穿行、为客人一一奉上相同的料理——
而在此期间、鲜有客人离却、却仍不断有新的客人进店,很快店内的座位就客满为患、连等待席都仅剩下几个空座。
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另一边、巴恩斯特珀尔律法局。
掌管律法局的头目、芬妮·莫尔亚莉塔坐在桌边。
桌子上堆放着摞成小山的资料、而芬妮正在用羽毛笔在卷轴上抄写整理。
在巴恩斯特珀尔、不知应该归功于教育还是公民自身的素质,抑或是严苛的律法、不时在王都内向居民公开展现的恐怖刑罚让一般人心生畏惧不敢触犯,律法局、审判所、牢狱等组织并不非常忙碌,甚至可以说是巴恩斯特珀尔帝国上层相对比较轻松的工作。
然而、一旦忙碌起来却也是相当忙碌。
为了不让乖驯的居民产生异议、积累不满的情绪,对于每个犯人的罪行都必须认真对待、甚至连极小的细节都必须记录,经过层层反复审核,直到罪人的罪行巴恩斯特珀尔的新闻报纸上提及时、大多数居民完全不会对其受到的审判结果产生任何质疑、甚至基本不会有任何怜悯同情之心被激起的程度为止。
然而想要到在公开的报道中达成那样的效果,完全客观公正以及百分百的真实是一定做不到的了——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真正的十恶不赦之徒、也很少有漆黑的灵魂。再凶恶的罪犯也往往也有其令人同情的一面,一件良善之事也没有做过的情况与其说是罕见、甚至可以直接盖章说不存在了。
即使巴恩斯特珀尔帝国普通居民受到的教育一向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二元世界观,但作为教育者、审判者、统治者等等存在却不能是二元论的思考——
毕竟要控制下层居民的信息源和世界观、如果不站在高度更高、视野更宽的位置上,是无法按照自己的需要来屏蔽自己不希望他人看到的风景的。
而类似芬妮·莫尔亚莉塔将大量未经筛选的情报按照单纯的善与恶进行分挑整理的职位、自身更不可能以极为单纯的目光看待世界。
尤其此刻她所面对的是前圣骑士团副团长泽莫菲丝的资料——
尽管导致其被逮捕的理由、确实是难以谅解、毫无人性的重罪,然而与其功劳簿相比却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薄薄一册而已、就像是把一盆污水滴入到了澄澈的湖水中——哪怕那盆污水确实有剧毒、但是和巨大的湖泊相比,却也让人感觉是那般微不足道的小事——
何况那薄薄的几页罪责也可以说是疑点重重。
要在这种状况下、坐实泽莫菲丝的罪,同时还要把她之前大量功劳全都抹消、令其的功与过天平上衡量的时候后者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实在是个苦差事——
芬妮已经相当努力在做手头的工作了、但正常而言资料都是越捋越顺的,泽莫菲丝相关资料却只是让她头痛、甚至越来越心烦意乱。
她终于有些忍受不住、把羽毛笔朝桌子上一丢,靠在椅背。
“给我泡杯茶来。”她头也不回、小声命令着身后的护卫。
清澈的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芬妮道了声谢,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
奇怪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芬妮急忙从口袋中取出手帕、在没礼貌地喷出来之前先在手帕上吐掉了。
烫、而且相当苦涩,带着淡淡地泥浆的味道——
和自己往常喝的茶水味道不一样……?
她凝视着杯子中的液体——恍然惊觉之所以和自己往常喝的红茶味道不同,是杯子中盛装的液体浑浊到根本不能称作茶水。
她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站着的不是今日该值班的圣骑士,而是圣骑士团长瓦尔特·辛弗斯。
他的脸上带着轻盈却让人不寒而栗宛如贴在脸上面具一般的笑意:“啊啦、难得在下亲手泡茶、莫尔亚莉塔大人却觉得不好喝吗?还真是没品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