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光明。
没有一点人息。
没有一点声音。
黑暗、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没有任何的心跳和呼吸声——哪怕这空间中有她的存在。
甚至连脚步声也没有——哪怕她在这空间中不断前行。
如果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她是这空间中唯一会动的生灵、而非是活着的——
死了、她已经死了。
没有呼吸、心脏不会跳动,甚至连腿都没有,无法实实在在踩在地面上,是漂浮着的。
但拜死亡所赐,她的眼睛倒是变的比生前更好了——哪怕是光源都没有的黑暗洞穴,也能够清楚地看到的墙壁上一颗黑色的小污点、还有地面上细小的沙粒。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想不起来。
应该说她现在连“自我”的概念都快失去了——唯独记得就只有名字,她还不能过分去思考——
她总感觉、自己的能量是有限的,如果误把名字当做是关键性信息不断追溯的话,不但不会看到希望,也许反而会把自己身体漂浮的力量都耗尽的——毕竟、幽灵本来就是能量体嘛。
不敢去深思、不敢去回忆,就这么漫无目的以最低速度在洞穴中飘荡着——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是洞穴、就和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死亡、自己的名字是什么一样,是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就涌入脑海中的情报,其他的则仍在一片蒙昧中。
漂浮着、飘荡着。
说起来、这里真长啊——明明就是洞穴、却仿佛看不到尽头。
也不知道飘荡了到底几天、她终于看到了出口处,当她满怀着欣喜走出出口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差点把她融化掉——准确的说是已经融化了、只不过只融化了一部分。
之前她的脚只是无法切实地踩在地面上、现在双足都不见了,变成了长长的纯白的弧线、在弧线的末尾还有一片三角——就像是一条尾巴一样。
虽然本来就是幽灵、但果然没有了双腿之后漂在空中更有幽灵的感觉了。
她靠在墙壁上、避免被阳光晒到,等待夜幕的降临。
当太阳沉落下去的时候、她试探性地离开了洞口——毕竟幽灵怕太阳的话,说不定也会害怕月光。
不过、当天没有月亮,甚至连星都看不见几颗,她无法知晓月亮对自己是否有伤害,唯独能确定的就只有黑夜本身对她没有伤害——并且让她的移动变得更轻盈了。
在离开了洞穴之后、她开始继续向前。
在洞穴之外、是无尽的旷野——不、应该说是废墟吗。
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上覆满了青苔。
她一边漂浮、一边寻找着万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可以用来藏身的地方——
幸运的是、这里虽已破败不堪,想找到遮蔽阳光的地方不算难。
那么、她也就不需要过分考虑自己离洞穴的距离了——有着能遮蔽光线的保存完好的房顶和整块的城墙作为托底,她移动起来也有更充足的的底气和安全感。
在半空中挪移着的时候、她忍不住在空空如也的脑子中还原着废墟的原图——
唔、这个形状、好像是……古堡?
那么那些木板和低矮的泥洼、原本是护城河和吊桥;而那些东倒西歪的栅栏、原本是围着小型的花池么。
这里原本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吧——废弃了总感觉有一点可惜。
不过、就像她一样——她应该是曾经活着的生命、所以死了之后才会变成幽灵。
生物会死、像是建筑物这种不曾活过的东西也是会死的,这是没办法避免的。
也就是——原本就是死物的东西、也会再死一次吗。
身为幽灵的自己、也会迎来更为彻底的消失吧。
那么、和这一处古堡相遇,说不定某种意义上也是命运呢——如果她能够根据自己的意志来选择消失之地、陪着这死去的古堡消失,说不定是很相衬的结局呢。
如果说洞穴总也感受不到尽头,那么这古堡也差不多。
那么、这座古堡在没有变成废墟之前到底有多大呢?又是怎样的存在拥有着它呢?
既然古堡已经破败、想来主人也已经不再了吧。不知道变成幽灵的自己有没有机会和主人见上一面呢?
不知道是不是谁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她刚刚跳出这个念头来,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和废墟极为不相称的、散发出了透亮的白光的小木屋来。
这一天是没有月亮的、天上甚至连星星也看不到几颗,但是这小木屋却散发出了宛如白月一般的光芒。
在这片废墟之中、异常显眼却也异常违和。
小木屋中走出了一个通体雪白的男子——头发是白的、就连双眸也没有黑色的瞳仁、而是纯白和浅灰交织在一起的,宛如玻璃珠一般不现实的眼眸。
比起自己、那男子看起来倒更像是幽灵。
甚至自己在他的身上没有感觉到什么活着的气息——冷冰冰的,比自己周围的温度还要低。
她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鬼、竟然都感觉到了丝丝冷意。
也许是生前的技能、或许是变成幽灵之后才具备的——她拥有了相当敏锐的嗅觉,能够嗅到那近乎没有味道的男子身上,有着和这座废墟内已经腐烂掉的装饰品相似的味道。
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武断地把对方归为是自己的同类。
她想要向男子搭话、可是又怕对方被自己吓到,就沉默地杵在了一边。
男子似乎是要把什么东西挂在门上、但是刚刚把手按在门槛时,回身瞥到了她。
男子看着她、她也在看着男子。
她怕男子害怕、退了两步——反倒显得自己是在畏缩一样。
男子浅灰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微笑着问候道:“晚上好。”
和他那过分冰冷的气息不同、他的声音倒是意外得柔和温暖。
似乎是在顾及她的恐惧心、男子故意向她做了个鬼脸:“不用害怕我、我不会伤害您的。”
“不、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她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请问……请问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嗯?”男子诧异了一瞬、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木屋、又瞥了一眼她,微笑道:“我想我应该是。”
男子微笑着的时候、冷冰冰的气息又消去了大半。
“啊、啊,原来死者的愿望真的会被听到啊。”她在欣慰之余却又有一点点的担忧:“不过,我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把愿望挥霍在这里没问题吗?”
“唔……”
男子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不知道呢。”男子耸肩道:“不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里倒是有着能够帮幽灵续一点时间的餐点哦。当然、直接送幽灵去往生的食物也是有的——
不过看你好像很迷茫的样子、应该不会想要立刻去往生,而是有着想要实现的愿望之类的吧。那么、点个续时餐还是很划算的。”
男子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白发、指着门扉:“要进来尝尝吗。”
“什……什么意思?”她有点茫然地扫着那扇门:“这里面还能吃饭吗?”
“这里本来就是吃饭的地方啊。”男子认真观察着她的脸:“难不成您是那种连餐厅都不知道是什么、以为苹果都是白白的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谙世事的千金吗?”
“不、餐厅我还是知道的。”她抿了抿唇:“我只是有一点奇怪而已——幽灵也是能吃料理的吗。”
她晃了晃自己身后那长长的白色拖尾:“毕竟双足都无法踩在地面上,碰到地面都软绵绵地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总感觉吃东西也会从下巴和咽喉处漏出来呢。”
“正常来说确实是吃不到的,但本着以顾客为本的宗旨,本店可使用特殊的烹饪方式,即使是幽灵也能轻松吃到——不过比起活着的客人,相同的料理回复效果减半。”
“也就是说、这里是幽灵餐厅吗?”
“幽灵餐厅……?唔、如果是以客人群体而论的话,这里确实能招待幽灵、却不止能招待幽灵,若是称作幽灵餐厅有点勉强……如果是以店主而论、或许叫幽灵餐厅也不算完全错,但在下觉得叫人偶餐厅或者魔王餐厅可能更合适?”
她环顾着周围的古堡废墟、恍然大悟道:“即是说、先生您生前是个魔王吗?”
“不、在下生前是个勇者来着。”说到这里、纯白的男子“哦”了一声、纠正道:“用‘生前’好像不够妥当,应该说过去或者是转生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像是说给她听的、但是渐渐就变成了自言自语了——
“可是、这种状态说是转生,感觉也有点奇怪——到底应该形容成什么才比较合适呢,唔……”
看起来是个很纠结的家伙呢。
的确、至少自己现在的状态回忆过去,完全叫做“生前”也稍微有点勉强——如果把自己变成幽灵的状态称作是“生前”、那么现在的自己与消失之后哪一种能叫做“死后”呢?
不行不行、这个问题太废脑了,果然不能过度思考——思考的问题太复杂了、自己的身体都整个小了一圈。
难得见到这间古堡的主人、对自己来说这场偶遇算是幸运,但对古堡的主人来说碰到了自己再过度思考消失根本就是倒霉。
“停!”她大喊了一声、声音很有穿透性。
在夜空的顶端盘旋着、不仅把纯白的男子吓了一跳,还把路过的乌鸦吓得摔在了地面上。
乌鸦瞪了她一眼、不满地“嘎嘎”两声。
“欢迎光临!”男子在愣了片刻后,热情地推开门,对乌鸦摆出邀请者的姿势来:“里面请。”
乌鸦踏着细碎的小步走进了餐厅。
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的声音这么通透。
看来变成幽灵之前应该很擅长唱歌。
但既然乌鸦都能进入这家餐厅、那么果然这不止是容纳幽灵客人的餐馆……
在她进一步深思之前、大脑中已经浮现出了答案——进去看看。
看起来自己的个性也不是个很纠结的人、而是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能立刻做决定。
“我也可以进去、没错吧?”
“请进请进——”男子把门扉推开得大了一点:“不过、等到进入餐厅之后,就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和我搭话了——露西发起火来可是很可怕的。”
“露西……既然您是勇者幽灵,那么那位露西就是魔王吗?”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挂着标准的业务性的笑容:“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