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乌尔轻轻地拨弄着竖琴的琴弦、呈现在眼前的是无数个连成一排的机舱——
机舱之中漂浮着无数个“卵”、而在那些“卵”的正中心,似乎有着什么蜷缩着自己小小的身体。
封天羽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身来。
他的双手试图抓住那空虚的画面、但是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那些画面就如同浸在水中的月亮,被轻巧地打散了。
融化、晃动。
娜娜乌尔那张并不清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冰冰的笑意,就像是在嘲笑着封天羽一般——
“很在意吗。”
娜娜乌尔又拨动着琴弦、拉近了画面。
封天羽一眼就看到了、那“卵”中的肉体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女儿——
在机舱之中封存着的、毫无疑问是他的女儿。
尽管有着明黄色的头发——但是他的女儿封素溪本来就是有着一头明黄头发,是为了防止被人说三道四、才用无害的染发剂把头发染成了黑色。
由于害怕即使是无害染发剂对大脑和身体也有损伤,所以在染发的同时,家中也常备着各种黑色的假发套。
最近的话、她的头上就是戴着黑色的发套的。
但是、这件事除了他、妻子以及岳父岳母之外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当初在医院接生的时候,医生看到了孩子一头金发、碧绿的眼睛,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封天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做了个摘美瞳的动作,把自己那双红绿渐变的眸子露出来,还用手拨弄着头发,对医生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头发可以染、眸子可以戴美瞳、容貌可以整形,但DNA好像不能整形呢。”他耸耸肩、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医生尴尬地“哦”了一声,看待他的眼神就不是欲言又止了——
但是、却多了一层让人不怎么舒服的无端担忧。
封天羽已经很习惯这种眼神了、所以他倒是也不怎么在意。
对于女儿、他实际上却不想让他体会和自己幼年时所面对的一样的困境。
在经过一番尝试之后,他竟然能够使用出类似障眼法的术式,总算是把女儿的瞳色在其他人看来是棕褐色的正常颜色了——
然而、头发这种程度的,他却没办法轻易做到。
人间界空气中的魔法粒子本来就不是很充足、而他每次动手的时候都感觉气喘吁吁的——力量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疲惫。
更进一步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在使用的时候,他的内心总是会产生强烈的矛盾感——异能越强、他距离人道也就越远。
纵然他本来就不是人、却偏偏在担心着会偏离人道这件事。
面对封素溪的“爸爸、为什么我要把眼睛的颜色和头发颜色隐藏着呢,那是不好的东西吗”,他总是无言以对。
哪怕是模仿着妻子,他自己也是无法坦然地说出:“并不是不好的东西,只是为了避开其他不好的东西被吸引来,从而构造出不好的回忆来。”
感觉就像是绕着圈子一样——
绕着圈子说自己的瞳孔、头发、爪子,整个存在其实都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尽管人间界普遍认为小孩子对于大人的话深信不疑,但以他的经验来看,他并不那么认为。
或许可以认为他的大脑中还残留着些许异世界的经历的缘故,但是,或许狼人的血统也让他有着和普通的人类不是完全相同的思考方式。
继承了特殊的瞳色和头发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也继承了狼人族的思考模式,封天羽其实并不能确定。
但是他却看到过、女儿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对着镜子悄悄地把自己瞳孔的术式取消掉的情景。
只在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时、她就会重新让眼瞳染上那种所谓的“普通”的颜色。
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使用着魔法来烤红薯。
在啃食了两口之后就像是做了坏事一样,把红薯埋掉说“对不起”。
越是深入思考越会感觉到恐怖的问题、封天羽却在回避。
机舱中那小小的身体,呈现出了女儿原本的姿态,他在惊讶之余,蔓延在心中的那种“她终于可以展露真实的模样”的安心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小的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
那是、那个小生命还活着的证明。
“她还——她还活着吗?”
“当然。”娜娜乌尔冷淡地道:“对于原本是从属于异世界的个体,是否能够被传送过来是要看因缘和资质的——但是、如果原本就是提法雷特的住民,是由于失误无意中被转送到异世界,无论有多么艰难、无论要消耗多少的灵力和魔法,女神大人和圣女大人都会去迎接的——
您不是勇者尚且如此、何况您是有着勇者资质的。
不过、根据我们的经验,如果没有奋斗的目标,勇者就很容易懈怠,所以,我们的女神和圣女,通常会给勇者设置通关奖励。在勇者有恋人的情况下,我们会告诉勇者,他的恋人被关在魔王的古堡里了、只有打进魔王的古堡里才能把恋人救出来;有孩子的话我们则会用孩子来说事;喜欢钱的我们会提供钱、自己的目标根本就不明确的,我们会说打败了魔王之后会获得万能之力——”
“都是你们告诉你了、这不成了诈骗了?!”柏特莱姆吐槽。
“这不是诈骗,这是必要的善意的谎言。”娜娜乌尔拨弄着琴弦、用下巴指了指封天羽:“你看这家伙之前是多么疯狂、就算是杀了我们的圣女、圣女的仆人,甚至把女神都杀了,他都完全是一副毫无影响、毫无认错姿态的样子,但一看到自己的女儿是通关奖励,他就立刻动摇了——”
娜娜乌尔漠然地眨了眨眼睛:“所谓的勇者,就是有着能够和魔王相匹敌的战斗力的人。既然能力相当,那么从一开始除了勇者的资质,自然也有着毁灭的力量——
所以、有什么东西牵制着他们并不是卑鄙,而是尽量把他们引导到正道上来。况且、真的留着软肋的话,尽管魔王当时还没有想到劫持,也许在关键时刻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么还不如让我们看守着,却告诉勇者他们亲近的人被魔王抓走了。一方面能引导着勇者、另一方面也算是替勇者保护了。”
“得了吧。”露西冷冷地讥讽道:“你难道以为你们守着的那些人、在勇者斗志不足,思想开始被魔王同化的时候,被你们宰杀还让勇者看到尸体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吗?”
露西一巴掌挥在了封天羽的脸上,把他打得晕头转向的。
她把柏特莱姆没有喝掉的冰酒、从头顶向脚底浇灌下去。
封天羽被冰酒浇灌得打了个哆嗦——
“嘶——好凉——”
“清醒点了吗?就算那里是你的女儿、你妻子也已经死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那些家伙会在这方面仁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