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主意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亚尔林当然早就有答案了——
理所当然地“是”。
原本之前就想要向他提交自己重新思考之后的结果了、然而却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和这家伙再次见到面——
虽然在各个国度中都有他的出现记录,但也就是仅此而已的程度罢了——
仿佛是流传于都市故事中的幽灵、随处可见又宛如泡影。
如果能够更加用心去寻觅的话,说不定能够更快抓到他出没的痕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并没有那么做。
好像问题还是出在普莱斯科的身上。
想要把出现的时机交给纯银盔甲的勇者自己——至少不想要在普莱斯科的面前唤出他来。
尽管之前的同伴们全部都死掉了、但很快就被派遣了新的同伴们——
是和之前几乎完全相同的配置。
仅仅只有着细微的差别——
在看到普莱斯科和亚尔林的时候,第一反应全都是道歉。
“同族竟然做出了那么丢人的事情——亏我们之前还一直把他当作是偶像什么的,结果竟然做出了背叛同伴的事情。在族人门前总是说自己会改善我们一族的处境,到最后却只是让大家的生活环境变得更差了——”
诸如此类的发言。
那些诚恳的、温柔的的为同伴着想的存在,甚至在同族的眼中都是无耻地背叛者——
可以算是深入心灵的洗脑。
有数次想要把真相说清楚、但是看到普莱斯科的眼神就完全忍住了——
这是在保护自己的族人、也是在保护普莱斯科的族人。
尽管想要这么劝服自己、在内心的深处却还是感觉这是不正确的行为——
原本就是同伴们所制造出来的一线生机、现在自己却好像是以把尸体踩烂的的气势在厚颜无耻地活着。
之前在同伴的眼中,即使不是个开朗的人、大体上也还是不会被当做太内向的个性。
然而再新的队友们眼中、她似乎留下了寡言的印象。
普莱斯科的解释是被之前的背叛伤得太重了——
为了自保的情况下不去解释也就算了,甚至还在拉踩着之前的队友让亚尔林更加远离队伍的核心。
自己单独行动的时候也变多了。
看着那些天真无邪的新同伴们的表情、亚尔林总是不自觉想起之前的同伴。
不想用负面思想来思考问题,却也还是忍不住索思着——
若是这些同伴们再次遭遇了同样的事情、而自己已经把点数加在了不死族的不死性上,自己还要再一次把他们卖掉吗。
在深深地思索了一番问题之后、亚尔林却给不出“是”之外的答案来。
已经一度把同生共死的朋友们出卖,让他们背负着污名——
面对着感情还不如昔日朋友们的新同伴,大概也还是会让他们继续当替罪羊的。
反正类似的事已经做过一次了、首先也算是熟门熟路——
如果为了所谓的友情、这一次就不再出卖,之前自己的坚持就会变得像是笑话一眼。
所谓的底线一掉再掉,一旦做了一次迈向深渊的决定,想要再回头总是不舍得沉默成本的问题。
因为早就已经知道、在关键时刻自己会毫不留情出卖他们,更加没有办法和他们交好。
哪怕那种不幸的事情并不是一定会发生——
一旦发生了、和他们搞好关系就像是为了利用他们而故意入侵心灵的缝隙一样。
普莱斯科倒是比之前的态度又更积极了一点。
其实作为共犯、亚尔林也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嘲笑、蔑视普莱斯科的资格。
只是尽量做到不去鄙夷他——
大脑却由于过分抑制不断地回荡着杂音。
不去鄙视他这件事,难道不是意味着她也想要替自己开罪么。
不再期待的某一天、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模样的某一天,亚尔林再次见到了那位纯白的勇者。
只有她一个人与他相对站着——
在勇者问她是否改变了主意的时候、她的态度激动到颇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
实际上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却在看到了勇者的瞬间就把自己的感情倾泻而出——
“您是一个人吗?还是说有其他的同伴呢?”
“偶尔会有同伴、但基本上还是习惯一个人行动。”勇者淡淡道,月光从他的头顶斜流而过,将他的影子映照在草地上。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的时候勇者刻意拉近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拉近了距离也还是相隔着三四个人的空隙、但在她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样。
哪怕他说出了“同伴很麻烦的,既要协调关系、同时还要避免这些家伙拖我的后腿。”
展开双臂、两只手掌心燃烧起不同色彩的火焰——
尽管没有攻击性,是纯粹的炫技——但在亚尔林如今的感知中也能知道那是和他之前的一击秒杀、将她的伤口愈合并且一眼看穿了她的属性点一样进入了一般人苦苦求索也无法达到的境地。
“如你所见、我的实力还是很强的,实力强劲的人如果和一些不如自己的长时间组队,那些家伙不知不觉就会变得很有依赖性,真是让人没办法呢。”
“拖后腿的话、也没有关系。如果嫌我麻烦、可以随时把我当成使用过的空空的包袱丢到垃圾桶里去。”
亚尔林直起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请您——请您允许我进入您的队伍。我想要退出现在的队伍、和您组队。”
她停顿了一下道:“并非是因为嫌弃现在的他们太弱,而是每次看到他们的脸,我都会做噩梦。而且我是个一度出卖了同伴的糟糕的家伙,我在思虑之后也发现一旦要是再发生了之前的不幸我肯定还会把他们出卖的。这样、我就更需要一个强力的,肯定不会先于我被打倒的队友——
这样、卑劣的我就不会再被给予背叛同伴的机会了。”
一口气说完、有水从脸颊上滑下来。
天空很清寂、没有下雨——
从脸颊上滑下来的,是汗水还是泪水呢。
总之味道都是咸的——
她并不觉得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但还是落下了眼泪么。
“……”
勇者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
半晌、那张根本笑不出来的脸嘴角上扬着:“坦率过头了吧,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呢——你认为一般人听了你刚才的话,还会同意你加入队伍吗。”
“应该是不会的。”亚尔林回答。
“那么——”
“但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认为您是一般人呢。”亚尔林迈向前一步,抓住了勇者的手。
“请不要拒绝我——毕竟我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和决心坦白的。从幼年期到现在,凡是我期待着的事情还没有让我失望过,所以我也不希望您成为例外——”
她抬起眼睛望着比自己高出了相当一截的勇者。
“因为、如果没有成为例外,也许某一天我腻烦了就会离开。真的变成了意外,您反而会迎接目前最难以招架的麻烦精——”
“你应该没办法找到我吧。毕竟到处在城内打探我的消息,也还是没有找到我的宿栖地,最后还是我主动来找寻的你——”
“大概多少还是沾染着一点犹豫,毕竟当时的心情也不是相当迫切,甚至还有不希望被人发现的缘由。但一旦下定了决心离开、变成独自一个的时候,应该很快就能发现您的踪迹了。”
她的手指在夜空中勾画出了一张提法雷特的简易地图、在地图上方绘出了几个小小的红点。
偷偷观察着勇者的表情、那面瘫的脸果然出现了些许变化。
“啊、啊,我好像还小看你了。
既然如此、哪怕不情愿、我好像也非接受你不可了。”
从语气和话语本身听起来、他好像有点被迫的意思,不过实际上那不会笑的脸,拉扯着的嘴角比之前她看到过的都更接近笑容。
“……”
亚尔林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从树后窜出来的白色身影,在直起身体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亚尔林前辈、您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那一道身形就如同影子一般、名为安其罗的飘渺少年不高兴地撇嘴:“我注意到您好久了——您一直都在偷偷摸摸、躲躲闪闪。我还以为是被您讨厌了,结果您却是在策划着跑到其他的队伍去吗。”
安其罗的孪生兄长也在死亡的名单中——
尽管长着一样的脸,但是兄弟二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安其罗的兄长是个略带闷骚的领袖人格、在之前的队伍中没有刻意挑选队长,他也自动充当了队长的角色。
安其罗却是开朗的忠犬人格、比起领导者更像是队伍的调节剂一般的存在。
那张笑眯眯的脸、让本来就尽量远离队伍的亚尔林格外畏缩。
在安其罗加入队伍之前,亚尔林就通过队长的原因见到过他好多次,当时对于安其罗那种黏人的性格,亚尔林完全不反感——尽管似乎在影族以及其他队友看来他实在有些过分黏着质了。
亚尔林作为为数不多不讨厌自己个性的人、越是纵容安其罗,他对她的依赖更重——
在兄长死亡之后、毛遂自荐加入新的勇者团固然有想要追随哥哥的原因、但更多的大概还是想要和亚尔林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毕竟只是把家作为短暂的驻扎点,能够缠着亚尔林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
但亚尔林却没有了之前的亲切、总是躲着他,目光中不时会闪过悲伤的神情——
实际上是亚尔林只要看着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就会让自己被污秽感和罪恶感缠身——但对于安其罗来说、却是认为亚尔林姐姐不愿意原谅兄长,所以连带着自己都疏远了。
每天变着花样向亚尔林道歉、却只是把距离拉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