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小姐突然冷静下来了。
发热的头脑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沸腾的思维重归平静。
“你是真的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么,江酒?”
她轻声问。
人和人的体质终究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极度愤怒时会口不择言暴跳如雷,有的人却会愈发冷静,把所有脑力都用于思考。
而魔女小姐自然是后者。
毕竟,她的称号是缄默。
可江酒闻言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抬起头伸出手,用冰凉的食指轻轻勾起魔女小姐的下巴,表情暧昧地眯起眼与她对视,像只狐狸般狡黠地勾起唇角问:
“那么来呀,主人,你到底是想怎么对付我呢?”
“是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吃饭,还是干脆就像之前说的一样,把我扔给你召唤出来的那堆触手……又或者,是由你亲自动手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拇指轻轻掠过魔女小姐的唇角,下巴,脸颊。
她似乎在暗示什么,所以动作温柔而缓慢,就像是在为心爱之人涂抹口红。
以魔女小姐的角度恰巧能看到她脸上那抹妖媚的笑意,她眼角魅惑的泪痣,她饱含挑衅意味的眼神,她略显苍白分外惹人怜爱的容貌。
魔女小姐突然后悔把她捏得这么好看了。
她叹了口气。
江酒却好像是把她的叹气声当做示弱了,又略微前倾身子,向她再逼近一步。
她几乎能够感觉到江酒呼吸间吐出的温热气息,
如此,她们已近在咫尺。
江酒又笑着开口了:
“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莉莉丝,你太善良了,你不可能做出多可怕的事,把我变成这样恐怕已经是你能接受的极限了吧,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真把我扔给那堆触手么,又或者你要完成我当初都没做到的事……”
“你想睡了我?”
她轻轻捏了捏魔女小姐的脸,莞尔笑道:
“那就来啊,我其实也挺好奇作为女孩子会是什么感觉呢。”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江酒好似一块滚刀肉。
偏偏事实确实就像她说的一样,魔女小姐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觉得她罪不至死就真的不会对她做什么太过分的事,甚至于把她变成现在这样都有些良心难安。
江酒在利用莉莉丝的善良。
而莉莉丝似乎对她无计可施。
所以莉莉丝只能咬着唇低下头来,轻声说:
“那……你走吧。”
“嗯?”
“我会想办法解除你身上魔女秘药的影响,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抹去这段记忆……你走吧。”
“……”
江酒收回了手重新站直,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没意思。”
她低下头,把之前凿好的冰球连同盒子一起端起来,放进吧台下的冰柜里。
壁炉是魔法壁炉,冰柜当然也是魔法冰柜,有稳定的魔法源保证它能全天二十四小时运行,不受任何外部环境影响。
这让江酒感觉……魔法其实也蛮好的,起码不用怕停电了不是么?
虽然这年头一线城市已经不怎么会停电了。
她慢慢地叹了口气。
“所以那天,我是正好撞破了混乱魔女的好事?”
她这话说的很突兀,就像刚刚还狂风暴雨,如今却风歇雨停,晴空万里。
可偏偏魔女小姐却能跟得上她的节奏,波澜不惊问道:
“好事?”
“构筑巢穴,塑造温床,传播苦痛——不是么?”
“不是。”
“为什么?”
“因为她不在乎。”
“不在乎?”
“魔女们不在乎人类的存在,就像人类不会试图跟蚂蚁交流。”
“那混乱魔女为什么要构筑巢穴塑造温床,感染姜小白?”
“……”
魔女小姐忽然抬起头看了江酒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继续说:
“那应该并不是她本意。”
“哦?”
“出租屋里那个年轻男人死了,他的过往他的情绪触及了混乱魔女的本质,混乱魔女从沉睡中醒来,看了他一眼——这大概就是一切问题的缘由。”
“……只是看了一眼?”
“嗯,就像蚂蚁无福消受来自人类的怜悯,人类也同样无法承受魔女们的恩赐,更何况降下恩赐的是混乱。”
“……”
江酒沉默片刻。
作为人类她似乎应该感到恐惧的。
只是被看了一眼而已,原本应该丧失生机的尸体就变成了噩梦的巢穴,繁衍出无数柔软腐烂的墙中之鼠,甚至渗透进钢筋混凝土的公寓楼中,把现代建筑同化为血肉的温床。
而那还只是开始。
如果再晚点呢?
整栋公寓楼都会变成血肉的囚笼,里面所有住户都会被污染,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而或许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莉莉丝又轻声说:
“可其实不会造成那么大影响的,我不是对你说过么,人类也有相应的解决办法,迄今为止所有魔女都是在相关部门登记在案的注册魔女,包括你——其实在我带着你回来之前,就已经有相关部门赶到现场进行善后工作了。”
“他们切断了那间出租屋与混乱的联系,重置了目击者的相关记忆,说起来这次混乱的降临不也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么,毕竟,那个年轻男人的死与她无关。”
她说了很长一段话,解答了江酒许多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她好像一直都这么聪明,又善解人意。
可江酒摇了摇头:
“问题不在混乱魔女,在我自己身上……”
她说着,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声音很轻地问莉莉丝:
“所以,现在的我也是魔女,是看一眼普通人就可能让他们被污染的……怪物么?”
江酒把魔女称为怪物。
可同样身为魔女的莉莉丝却并未因为她这样的称呼而感到被冒犯。
相反,她平静地摇头,又点头:
“你只不过是见习魔女而已,见习魔女只是略懂魔法的普通人,要想跟混乱一样凭借注视就让人受到污染,那必须得是大魔女才行……至于你说魔女都是怪物,我不否认。”
魔女小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眯起眼,幽幽说道:
“以情绪为食,能肆意玩弄规则的魔女,怎么可能不是怪物呢。”
“……”
长久的静谧笼罩了酒吧。
江酒再没说话,莉莉丝也不会主动开口。
她们俩一个站在吧台里收拾酒杯调酒壶把用过的基酒归位,一个继续坐在吧台外安静地看书。
如此僵持到江酒终于把东西全都收拾妥帖。
然后她从吧台里钻了出来,手里握着瓶度数不算低的威士忌,在魔女小姐身旁坐了下来。
她又想起她忘了拿杯子,于是随手抓出魔杖一划,便有两只杯子蹦跳着从吧台里跑出来,乖巧地停在她面前。
“要冰球么?”江酒问莉莉丝,“我亲手凿的哦。”
魔女小姐转头看她一眼,合上那本魔典,犹豫一下,点头。
江酒便又唤了只冰球过来。
“上次咱们一起喝酒已经是多久之前了?”
她随口问着,撕开塑封,拔出瓶塞。
“啵。”
一声好听的轻响。
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酒杯里,把冰球同化成了好看的颜色。
魔女小姐一边看着江酒倒酒,一边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
“两个月零五天。”
“你记得那么清楚啊……”江酒感慨着,给自己的杯子也倒上酒,然后把瓶塞重新装回去,“魔女是不是都有超忆症一样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还是说只有你是特殊的?”
她随口问,似乎没期望能得到回答,只是朝魔女小姐举起酒杯:
“碰一个?”
魔女小姐便跟她碰了一个。
江酒的杯子里没加冰球,所以可以轻松仰头把全部酒一口喝完。
换了身体,酒量也理所应当会随之变化,以前江酒千杯不醉,如今她稍微喝点威士忌就会上头,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浮起醉酒的酡红。
壁炉里火焰升腾,哔剥哔剥地响,灯光昏暗,吧台上的百合静静盛放,香薰烛火摇曳,映出斑斓的光影。
女仆小姐表情认真地又给自己杯里添了酒,然后端起酒杯,低头,默默看着杯里酒液荡漾。
“你其实,还是喜欢我对吧,莉莉丝?”
她突然问。
可她似乎不在意莉莉丝的回答,还没等她开口就又自顾自地说:
“之前我说姜小白是为了刺激你,为了钓鱼,结果你果然上钩了,那时候你表情很不对劲你知不知道?你还专门看我一眼,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你不满。”
“而且你是魔女啊,是怪物,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你这样的魔女不应该更肆意妄为么,我那么欺骗你的感情你其实可以对我更残忍一点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变成魔女,剥夺我身为人的资格,让我这样每天跟在你身边恶心你。”
“你甚至还记得咱们上次是什么时候一起喝的酒。”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莉莉丝,你为什么留恋我呢……我不值得你这样的人喜欢……”
她好像真喝醉了一样,突然转过身,倒向莉莉丝。
她揽住了莉莉丝,让魔女小姐的肩膀抵在她肩头,然后抬起手勾起魔女小姐的下巴。
她低下头。
可她却并未去吻魔女小姐,而是温柔地帮她把散开的发丝拢到耳后。
“谢谢你喜欢我,莉莉丝。”
江酒微笑着说:
“但是没关系,我还是不会喜欢你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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