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巨石上,白色的凹痕被印着了“佰耀馆”三个大字。
而齐诗音就站在巨石的旁边。
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
似乎没有发现我们。
远远看着她站在那里,
注视着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伫立在大门口,
这种久违的经历让我觉得有些幻视起来。
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某个寒冷的边陲小镇——关于我的故乡的记忆。
记忆中,
那是一个寒冬的黄昏。
天空阴沉沉地,完全看不到太阳。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点亮了灯,
做饭的炊烟从烟筒里慢悠悠地排出。
稍大一点的我和刚上小学的凛却躲在电线杆后面的狭小角落。
空气寒冷到连呼吸都让人觉得刺痛。
风刮在脸上就像是用玻璃渣洗脸一般难受。
我们又惊又怕,偷偷看着拐角的大门。
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刮得四处乱飞。
风雪让我们看不清远处,
但是也足以让我看看清站在那个门口的人了。
“好了,雪太大了,你们快回家。”
站在门口的人之前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但是我们并没有照做。
我们没敢就那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家。
所以我们只能躲在远处偷看。
雪越来越大,逐渐在地上积了起来。
那个人穿得并不厚,至少远远不及地上的积雪厚。
风也变大了,裹得厚厚实实的凛在我身边跺着脚,不断喊冷。
我把外套脱了下来,包在了凛的身上。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却一动不动。
黑色的长发被掺杂着雪花的白色旋风吹散。
裹着脖子的围巾也被风卷入天空,
身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那个人也不移动分毫。
双手插在肩膀上,
仿佛化作了一座石像,挡在了门口。
她虽然赤手空拳地站在这里,也不曾叫骂一句,
但是我不知为何却清楚地知道,
那个人是真的生气了,怒火中烧。
即使在如此寒冷的风雪中,
那愤怒的火焰也得不到一丝的遏制。
终于,风雪的地狱中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昏灰的天空完全被黑暗笼罩了。
我带着冻得受不了的凛回了家。
凛似乎有些感冒了,因为在雪里站了太久。
爷爷奶奶批评了我和凛,尤其是我,怪我明明是哥哥还大雪天带着凛到处疯。
要是往常我肯定会顶嘴,但是现在我的心里全在那个人身上。
便任他们说教。
我现在坐在温暖的火炉旁喝着热气腾腾的姜茶,
凛躺在柔软的被窝里。
但是那个人还站在那场大风雪里吧。
吸进身体里的空气像是有刺一样,刮在脸上的风像玻璃渣一样。
手脚被冻得僵硬无比。
身体的热量被寒冷的世界吸食殆尽。
这该有多难受啊。
夜深了。
爷爷奶奶睡觉了。
我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惴惴不安,
溜出了家门好几次。
好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跑去拐角的门口,十分希望那个人已经回去了。
但是每次去,那个人都仍然站在那里。
雪已经停了。
一整条白色的街道上,就站着她一个人。
我想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话,却又怕惹她生气。
她说了“回去。”
我要是又出现在这里,她准会不高兴。
但是...除了害怕她生气以外,我最害怕的还是,
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愿意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人。
我该用什么表情,跟她说话呢。
以后我想到她的时候,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这一切对年幼的我来说都十分陌生。
我害怕十分任性的自己,轻描淡写地就辜负了她的好意。
幸运的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给我害怕。
在自己温暖的床上和满是积雪的寒冷街道上往返了几次。
我终于也撑不住了。
觉得浑身无力,头晕晕的,身体在发热。
在天空蒙蒙亮的拂晓,我在床上睡着了。
睡着了就什么也不许需要做了,什么也不需要考虑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是昏昏的,判断不出时间。
看了看床头的塑料闹钟,
已经是中午了...
只觉得很渴,于是大喝了几口水。
没什么力气,我扶着墙下了楼。
楼下,爷爷奶奶坐在大厅里,一边用夹子夹着核桃,一边唠着嗑。
凛也完全没有生过病一样,十分精神,
一个人拿着玩具自娱自乐,玩得十分开心。
昨天凛的眼泪好像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怎么能这样...
我没法接受,
要是这样的话,半夜在满是积雪的街上偷偷摸摸前进的我,和不管如何被风雪侵袭也分毫不动的那个人到底算什么呢...
我们不就像傻瓜一样了嘛?
手忙脚乱地穿好了鞋子。
不顾爷爷奶奶的责骂,
穿着睡衣就狂奔出了家门。
向着我已经往返了一晚上的地方。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那个拐角时,那个大门敞开着。
看不见有人还站在门口。
我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心里面却又恍然若失。
人类真是奇怪啊,
现在我感到的是
是与昨晚的担心所不同的失落。
我到底是如何希望的呢...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拖着无力的身体回家的路上路过了村委会,
大门口围着一堆人,我也凑了过去。
“啊——!”
我惊得叫了出来。
被围在最中间的是那个人,
旁边站着几个蓝眼睛的壮汉,他们抱着肚子,鼻青脸肿。
村长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严厉地批评着她。
“出手伤人。”
“袭击居民”
之类的。
往日我被老师批评的时候都害怕的要死,那个人居然在这里被村长这么严厉的批评。
她不会害怕嘛...
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而她只是手揣在黑色的皮夹克里,被雪浸得湿透的长发斜披在脸侧。
充满了不良感。
明明垂着头,却一副气势汹汹的感觉。
她还没有完全消气。
那时候她只有17岁。
“好帅。”我喃喃道。
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她打架原来这么厉害。
“大过年的,这件事就先这样吧,大家都引以为戒,回去过个好年!”
最后村长这样宣布道。
那时幸亏镇子里没多少负责治安的警察,居民们也都是熟人,于是只是口头批评那个人便平安无事回家了。
那几个挨了揍的虽然看上去不服气,但是村长也“告诫”了他们不要仗着身材高大就欺负小孩子,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
边陲小镇、治安落后。
但也正是因为是边陲,才会有别的国家的人过来作一些简单的交易。
小朋友叫他们“蛮子”。
在路边玩耍的凛和我被粗鲁的蛮子欺负了,廉价的小风车被折断了,凛哭了。
被她知道了。
于是事情边发生了。
彻夜站在旅店的门口,等他们出来。
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天又黑了,
我发烧躺在床上,听到了窗下的敲门声。
是那个人来了。
来我们家帮忙做年夜饭。
我赶忙跑下来楼。
今天是除夕夜。
因为我们家只有老人和小孩,所以那个人肯来帮忙,爷爷奶奶也很高兴。
橘黄的灯光下,
她脱下了手套,手指的关节上全是伤口。
大概真的有狠狠地教训欺负凛的坏家伙们吧。
但是在我们面前,她总是轻轻地摸着我和凛的头,说些温柔的话。
她和奶奶走进了厨房,开始忙着准备每年的硬菜。
齐诗音,从小我记事起,她作为邻家的大姐姐,就已经在我和凛的身边了。
啊,这样啊。
原本在心头的疑问也逐渐得到了缓解。
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呢。
当然是笑容。
我每当想起她该怀有什么样的心情呢。
也许是向往吧。
我们究竟是不是傻瓜呢。
大概是吧。我们都是围着凛转的傻瓜。
她办到了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以超乎寻常的行动力和压倒性的优势。
好好收拾了欺负凛的混蛋们。
那时候小小的我是这样想的,当我长成大人的时候,能变成她这个样子嘛。
少年的成长需要英雄。
在一无所有的边陲小镇上,
身边几乎没有什么看得过眼的大人,
更别说崇拜的对象了。
在那里,在一无所有的故乡。
诗姐,
齐诗音就是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