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能会听不懂林永时的调笑，身为一国之君王，从踏上通向这个宝座的阶梯开始，他就必须要处处留个心眼。
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甚至是喝水时的分量，他都必须要注意。
他需要将所有人都当做自己的敌人，上到每一个来拜访他的重臣，下到他的侍卫仆从，甚至他联姻的对象和他的亲卫，他都必须要全部提防着。
有什么话，林永晖必须要留在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气受了什么委屈，他也都得憋着。
这一场没有战争的硝烟，才是真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其实紧张的不仅仅是皇子与皇子之间，那些站队了的王公大臣们也很紧张。
如果他们站队的人最终成为了皇上，那他们就会跟着飞黄腾达，只要在做人做事上稍微含蓄一些，那他们的后半生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若是他们站错了队……
当时的皇宫，每天都笼罩在诡异的氛围中，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林永晖的心眼和行事风格被反复锤炼，最终支撑着他从弈局中胜出，成为了新的帝王。
为了不让当年手足相残的惨状再次发生，林永晖废除了从太祖时期流传下来的规定，选用了由他来选定太子的方式。
“皇兄，我……”
听到林永晖这么说，哪怕对方还在笑，可燕亲王的心跳还是猛地停顿了一下。
“永时啊，朕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们兄弟之间说话，随便说就行，只要你不让朕在大家面前难堪，不管你说了朕什么……”
说着说着，似乎是为了更好地安慰他眼下这个唯一的弟弟，林永晖故意改换了对自己的自称。
谁在他的面前拘谨，林永晖都不会觉得奇怪，唯独林永时对他拘谨，会让他感觉到从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悲戚。
身居帝位之人，总习惯自称“寡人”，那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自己一个人，而是他们不得不自己一个人。
“五哥我都不会难为你的，也不会责怪你，毕竟我们是兄弟嘛。”
“是。”
事已至此，燕亲王只好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还有话要说，虽然燕亲王知道他的哥哥手眼通天，哪怕是他不来通报，他也早已知晓。
就比如……
关于林修远的身份的问题……
当初的燕亲王，是真的打算帮林修远瞒下来的。
“五哥，前两日修远带着那魔族公主蕾拉和他的青梅竹马去了商业街游玩购物。这期间，修远皇子的身份被认出了两次。”
“哦？”
燕亲王的话显然引起了林永晖的注意，他看着燕亲王，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根据我的亲卫所说，修远的身份第一次被认出，是在那家曾为子谦做过黄袍的‘全英服饰’中，被现任店主王德刚认出来的。”
林永晖没说什么，就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示意燕亲王继续说下去。
“这第二次……因为修远带了那公主出去，又有些不长眼的人不认得宫中的手环样式，那些人叫嚣着让修远从门里滚出去，我那亲卫就主动将修远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就在燕亲王想要继续为自己的亲卫解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旁边的林永晖“啧”地砸了下嘴。
“来人！”
还不等燕亲王斗胆说话，就看到自己的五哥抬起了头，语气狠戾地对着远处喊了一声。
听到那一声喊，纵然燕亲王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的胆子也还是颤了几颤。
“皇上。”
附近的侍卫急忙走了过来，低头抱拳等候吩咐。
“去！让那个负责宣传奴隶身份的王鸣章，到长生殿外等我问话！”
“是。”
看到侍卫离开，林永晖长出一口气，转过头看着那愣住了的燕亲王。
“哦，这事儿你的那个亲卫做得很好，回头朕会让兵部议封于他，我们继续说我们的吧。”
林永晖眼睑微阖，他知道燕亲王现在在想什么，就直接出声打消了他的担忧。
“这一次，朕让你以让修远入学的名义让他入世，就是想他有朝一日能回到朕的身边，帮助朕稳固着如同残阳般动荡的江山。”
“但朕明白，修远这孩子自幼在外，论实力或许现在的他是天下无敌。可论治国……他还差得远了。”
“现如今，朕心中已有了另一个合适的人选，虽然他并非为朕所出，但也是皇室血脉。”
燕亲王眨了眨眼，他很快便想到了林永晖说的人是谁。
“五哥？”
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喊了林永晖一声。
“诶，那当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我都是两尊即将腐朽之人，成不了什么大事了。若是修远不愿，我不会再去强迫他半分。既然他喜欢，就让给他是了。”
“没想到的是，这皇位，居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咱们大哥的手里。”
“倘若大哥在天有灵，他会怎么想呢？他肯定要笑话我吧？”
摆了摆手，林永晖抬起头看天，残阳已入云彩十分之七八，天色也随着它的沉浸而逐渐黯淡了。
“等到这次的动荡结束，如若修远还不愿回归皇室学习治国之理。那朕，也就只有立他为王了。”
“只是……”
话锋一转，林永晖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叹。
“我的身体就像这残阳落日，余晖将尽啊！也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到来了。”
“不，五哥。”
虽然知道林永晖说得是实话，也是真心话，可燕亲王还是不敢点头，而是否定了林永晖的说法。
“以五哥的身体，长命百岁并非难事。以臣愚见，过不了多久，您应该就能抱着修远的孩子，笑呵呵地放下担子到这花园里走走了。”
“诶~”
笑着摇了摇头，林永晖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叹。
“若是当初……”
他开了口，却情绪低靡到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顿住了。
“罢了，不谈那些事情了。永时啊，五哥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臣告退。”
听到林永晖这么说，燕亲王急忙站起身，双手抱拳，微微弯曲了身子，小声说道。
“去吧。”
林永晖摆了摆手，他看着燕亲王离去的背影，坐在那里独自出神。
半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四下看看，视野所及之处不见一人。
而原本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也已经完全落下，林永晖看着那不见了踪影的落日和逐渐落下的黑幕，不由得在起身时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