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士兵们集体愣住了,家?多么遥远又陌生的词汇,早在边境之时,他们能听见这个词汇也只有在寄一封书信的时候,而现在有人对他们说欢迎回家?
家....在哪里?
“各位一路上想必不容易,快喝碗热汤吧。”
李蝶开口说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有人推着手推车来到城门口,在两边撑起了口大锅,里面煮着这些每天几乎只能凿冰取水,啃草根的士兵梦寐以求的肉汤,热气升腾伴随着诱人的香气弥漫向城门外,勾动了每一个士兵的味蕾。
他们现在恨不得立刻化身为贪婪的野兽,扑上去将那些热汤分食殆尽,但漫长到令人忘记时间的撤离让这些士兵们早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他们甚至对眼前出现的一切不敢置信,怀疑这些是不是自己临死前的臆想。
此时,每一个士兵的视线都移向了那口搅拌着菜花的热汤,他们都可以听见铁勺和锅碟碰撞的声音,就算是暴雪也无法掩埋。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一个人率先挪动脚步,因为他们是军人,军人是需要服从命令的。
将军看着在城门后站立的那道声影,一袭白衣,手执长剑,负手而立,只是站在那里,周围的风雪便如如春风般消融,仿佛他所过之处便是鸟语花香,万物复苏。将军发出一声长叹,最终大手挥舞而起,再徐徐落下。
“辛苦你们了,现在可以...回家了。”
话音刚落,士兵们便如翻滚的浪潮,全部向着吃食那边涌去,将军站在疯狂的人群中央,与张秋生隔空对视,良久之后,他慢慢走进,没有先去享受热汤的美味,而是来到了这个男人身边。将军站在张秋生眼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对方,现在他不再需要抬起头仰望这个男人了。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十四岁那年自己跑到了边关的时候算起。
“你变老了,父亲。”
“你长高了,儿子。”
时隔十几年的再次相会,二人没有嘘寒问暖的话语,都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直观的感受,看来这对父子是这般相似,比起言语上的询问,他们更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张秋生看着眼前已经越过自己半个身为的儿子,岁月的冲刷在自己的脸上增加了几条褶皱,却在儿子的脸上增添了几条伤疤。
接着他的视线下移,扫过儿子魁梧的身躯,这些布料下的身体又遍布着多少令人惊惧的伤痕呢?
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支失去了左脚的大腿上,张秋生的眼神微颤,一种不易察觉的恐慌弥漫在他的心间,他自然知道对一个军人来说,身体残迹意味着什么....
将军似乎注意到了父亲在注意着自己的左脚,于是他为了表示这并不影响自己的战斗,故意举着用手把住刀鞘,在父亲面前来回走了几步,但因为大雪时的地面太过湿滑,所以刀鞘打了滑,失去支撑的将军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一边倾倒。
但张秋生及时上前,用自己的臂膀撑住了儿子的身体,感受到了儿子依靠在了自己肩膀上的重量,恍惚之间,张秋生似乎回到过去叫儿子修武时的时候,他每次都很刻苦,除非练到筋疲力尽,瘫软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为止,否则他是绝对不会休息的,而这个时候就是张秋生来背他回家,那时候的他张秋生一只手就能拎起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张秋生放下了自己的长剑,用手将儿子固定在了自己的背上,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周围的士兵们将视线聚焦在这对父子身上,感到了极大的震撼,就算是在行军路上将军也没让任何人搀扶他,甚至连拖车都不坐,让给了其他伤员。
有好几次他们都看见了将军的伤口开裂,鲜血撒了洒落在地。
将军此时也不在意自己在军中的形象了,只是默默依靠在父亲的肩膀上,细细品味那种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如骄阳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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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庄生站在远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去擅自介入这对父子之间,毕竟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不能做喧宾夺主的事情。于是他就将重心放在了对士兵门的安置过程中,先是让这些士兵门拿着碗舀了肉汤,走进旁边由原住户房子改造的棚屋之中。围坐在火炉旁边,颤抖红肿的手拿起勺子,甚至顾不得热汤的烫嘴,张口就往嘴里塞,塞还不够,有人直接不用勺子,直接往嘴里灌了。
也就被热汤烫到抓耳挠腮,在地上打滚,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是笑着的。但是渐渐的不知是谁发出了呜咽声,牵一发而动全身,渐渐地所有存活下来的战士都开始嚎啕大哭,他们不掩面,不伪装,只是放肆的用哭泣来宣泄自己的情绪,泪水混杂着汤的滋味纷纷吃进嘴里。
李庄生站在雪地之中,沉默地聆听着四周回荡的哭泣声,在心中感叹,有时候能让一个人哭泣的并不是漫长的黑夜,而是黑夜过去那突如其来的光亮,名为新生的拯救。
等到哭泣声削弱以后,李庄生才和好几个人一起将准备好的棉衣分发给各个士兵,领到棉衣的士兵们都像是获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双眼投射出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天空,要说实话,按照这个时代背景而言,民间组织根本不可能准备好供五百人饮用的热汤,更别说这么多人份的棉衣了。
但李庄生就是做到了,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办到了,就好像只要顺着对张秋生有利的逻辑思考得出的结果,就会获得预想之中的答案。
李庄生看着停留在指尖的雪花,他感觉不到寒冷,或许这就是梦境的神奇之处吧,它不需要遵循逻辑,不需要固守现实的法则,它只为了你内心的渴望而存在,而自己的工作就是帮别人实现渴望的事情。
“还真是一份不轻松的工作啊...”
思考到此处,李庄生的目光移向身边的某处,那里没有人影,但李庄生就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一样,无奈开口:
“你还要闹变扭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