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今天我们要喝的尽兴啊!!”
陈绣踩在桌子上,一只手高举着酒杯,因为太过激动,被满溢而出的酒水撒了满身也浑然不觉,只是放肆的大笑着,粗狂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酒楼,在他的面前是一张巨大的长桌,长桌四周坐着的是将领们和一些留下来的江湖侠客,此刻参与过这场战争的人,都坐在一张饭桌上共饮着,而在人群最中间的位置坐着的是换上了崭新白衣的张秋生。
他嘴角上扬起的弧度就没有消失过,手中所执的杯中的酒水没有空荡过,每当他将酒水一饮而尽,便会有人上前为张秋生斟满,说着一些赞美之词,酒桌上的无论是豪情义士还是沙场战将,无不称叹张秋生的力挽狂澜,和武艺高超。
“张兄不愧剑圣之名!那惊鸿一剑让我等仰慕不已啊!”
“可不是吗!之前在茶楼听说书人讲述张兄事迹的时候,还有有所怀疑,世界上真的有此等不凡之人?但看见张兄一袭白衣屹立于数万大军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才是井底之蛙啊!!”
闻言,张秋生连忙拱手回叹,脸上挂着谦虚的笑容。
“言重了,张某就是一辈粗人而已,诸位毫无牵连,竟然还能来此助阵,才是真性情,张某先敬各位一杯!”
张秋生将酒杯举起,对着满堂英雄客摆摆手,然后一饮而尽。下一刻,在座所有人都站立起来,一拍桌,端举着酒杯,对着张秋生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其实这些人,除却家国被入侵时发自内心的愤懑之外,被张秋生的豪情所感染的情绪也占据了不少分量。
试问天下侠者那个敢言不败,那个敢言不败!但是张秋生用他手中的剑,和脚下无尽的尸首证明了他就是此方是世界中的第一!不信?去问问现在已经远遁回北境的蛮王吧!问一问那蛮荒的高手们,看谁还敢再接张秋生一剑。
酒过三巡,幸甚至哉时,摆盘狼藉,肴核既尽。场上的人不乏有结为异性兄弟的,多少人为了跟张秋生拜把结义,都差点抽出兵器来干一架。将军看着被人群簇拥包围,笑得乐不可支的张秋生,醉醺醺地露出了一丝略带憨态的笑容,这一刻,他感觉到父亲头上的白发不再是时光冲刷后留下的沧桑沉淀,而是一世功名的积累,是众生心愿的归属。
别在张秋生腰间的长剑,它的剑鞘早已经不知**在战场上那个尸体之上,而原本锋利无双的剑身已经变得布满了豁口,剑尖已然断裂,空留下残破不堪的剑身在发出阵阵鸣声,将军觉得那并不是哀鸣,一柄利器就是痛吟敌人的鲜血,而今日,它也尽兴了吧。
虽是极乐,虽有不舍,但天下终究是无不散的宴席。酩酊大醉的宾客们都被抬进了客房之中,勉强能维持神志的人,都起身离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不需要约定,都是江湖上漂泊者,只需他日有缘相会时,在一同饮酒,便是一份真挚的情意了。
将军虽然想要留下再陪父亲说说话,但是他贵为一军之将,还有许多事物等着他去处理,能来喝上几杯酒水便已是极为不易了,如今也只能匆匆离去,在他踏出门时,正好遇见了正在往酒楼里走着的李蝶,李蝶看着将军眉眼间的惬意,再无半点忧虑,轻笑着说道:
“将军,我来接先生了。”
“辛苦李兄了,军中还有事,等来日我一定要好好再和李兄弟喝上几杯!”
“好。”
李蝶微微颔首,然后看着将军的身影消磨于风雪之中,再无半点声响,看着近在咫尺,仍在不断靠近的风雪,李庄生转身,走进了酒楼之内。
“先生,我来接你了。”
李庄生站在张秋生身边,伸出手,轻拍他的肩膀,而张秋生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嘴中无声地念叨着醉话:
“来,再喝。”
“不要走,我还没喝够啊!”
“下次..下次...好!我们下次再约。”
“先生。”
“嗯?”
在李庄生的再三呼唤下,张秋生终于清醒了几分,他用沾满酒水的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看着满堂的寂寥,空无一人的坐席,呢喃着:
“都走了啊....”
“先生,我还在。”
李庄生举起了酒杯,碰了碰张秋生面前的酒杯,然后想要仰头喝干的时候,被张秋生的手掌扣住了手腕,张秋生顺着那张手掌看去,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布满了皱纹,皮肤失去了光泽,再看向张秋生时,倒映在李庄生眼中的是张秋生苍老的模样,与李庄生记忆中一般无二。
他开口,沙哑的声线,熟悉的语调响起在李庄生耳边:
“喝完这杯酒,你也要走了是吗?”
“嗯,见过先生的英雄之举后,我想出去流浪了,我也想成为想先生一样的人。”
“是吗,你也要走啊....”
张秋生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醉酒带来的昏沉,但很快有蒙上了老者的昏花,凝望着李庄生的身影,神志变得渐渐迷茫,他似乎透过了那一层朦胧,看见了身前的李庄生变成了另外的模样,一种极为熟悉,却又不在记忆中的样子。
“狗蛋啊,我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先生,我们认识八年了,这八年里,我们相依为命。”
“八年啊,好快啊,我还想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
张秋生语歇,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先生,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会被人追着打的孩童了。”
李庄生深吸一口气,藏在桌下的手仅仅抓住了衣袖,极力克制着内心情绪的喷涌。
“是啊,你长大了,也该出去走走了,可惜的是,我看不见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话音刚落,张秋生眼前就浮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她看着张秋生露出迷人的笑容,然后将素手放在了李庄生的肩膀上,如此无言的述说着什么。张秋生愣了许久,最后傻傻地笑了一声,举起了酒杯,与李庄生的酒杯相碰,释然地说道:
“如此一来,便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李庄生看着张秋生将杯中的酒水喝干后,扬起头,将一杯带着咸味的酒吞进肺腑中。恍惚中,张秋生猛然站起身,手握残剑,脚步一踏,冲出了酒楼,奔向风雪中,他扬天长笑,似是在嘲讽这天,讽刺这地,腐朽的身体遮盖不住老人心中的傲气,他挥出一剑,竟是将这雪夜劈开了,大地再次恢复了光亮,沐浴在晨光下,张秋生长啸: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脚步踏地,他向前走去,发出了震撼世界的呐喊:
“天地一逆旅,我亦是行人!”
于是,在李庄生的注视下,张秋生的身影化为了最泡影的阳华,消散了。
最后世上的声音变便剩下一声哀叹,然后
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