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盾卫队!迅速填补左翼防线!”
身着浮雕胸甲的金发军官挥舞着指挥刀,正站在一处背靠矮山的低矮土坡上,对着身旁的士兵们声嘶力竭地下达着作战命令。
透过他搭在眼前的望远镜向着左前方看去:那道用马车残骸与马尸拼凑而出的简易防线,已是在对方如潮水般的攻势下变得摇摇欲坠;士兵们的身体时不时会就爆出几朵血花,随后惨叫地摔倒在地上。
然后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在想方设法地止住伤口的鲜血后,再次投入这道胶着的血肉边界当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刺刀去抵挡魔族的凶猛攻势。
若是这道防线失守,他短时间内是再也找不到足以转进的安全地带了。而这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咄咄逼人的魔族们,是绝对不肯给他这个逃跑时间的。
“锡盾卫队!你们为什么还不动!”
“赤塔少校,恕我部不能奉命。若是我部尽数离阵,只怕是无力护卫冕下之安全……”
一个温声温气地年轻声音回答着,只不过他和他的同僚一样,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令而行动起来。相反这位身材高大的着甲战士正不停地游移着视线,朝着他们身后的马车看了又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似乎是两人的争吵声太过嘹亮,马车那厚重的嵌钢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英武不凡的光头男人随即走下台阶,看在他胸前挂着的那枚硕大的鎏金剑型圣徽,应当是这只卫队的真正指挥者。
大喜过望的小战士一见长官下车,便匆忙迎了上去,中气十足地朝着他朗声汇报着,丝毫没有阵战过后的那种疲惫无力感:“报告导师!赤塔少校请求调动我修士会行动!”
“战事吃紧,还请贵部速速派遣有生力量助阵!”
只是这位指挥官阁下却没有理会少校的请求,只是斜过头去,微微瞟了眼他身旁那十名精神饱满的健壮军士。随后又满脸淡然地昂起头来,仔细凝视着简易防线前,那些正在用血肉阻挡着刀剑枪弹的军士们。
片刻后,他突然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开始不紧不慢地揉搓着自己的铠甲,似乎是在检查其有无松动的可能性。又赶在少校开口之前,将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依鄙人愚见,还是集中全部的力量冲击敌阵最为薄弱之西侧,护送冕下安全撤离为主要。我圣咏组,还是能施请下最后一次女神恩典的。”
看着那面容平静似水的锡盾卫队长,金发少校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见他及他的手下仍站在原地完全不为所动,竟猛然扭过头来冲他们用力一瞪,也不顾两人间身份的差距,劈头盖脸地厉声训斥了起来:
“对面分明是有备而来,能让特立德米女男爵突围求援已是侥幸!这种局势下对方还不填补阵线,定然是有所图谋;你敢保证突围不会坠入敌人的陷阱?你们敢保证圣座的生命安危吗?!你……”
而话音未落,卫队长的瞳孔猛然骤缩,没由来地朝着少校飞扑而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卫队长牢牢地护在了身下,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两人站着的位置。
一道细长的划痕横亘在卫队长的头皮上,散发着一股轻微的焦糊气味,将少校吓得不轻:“怎么了?!”
“小心流弹!全体激活护体灵光!”
伴随着卫队长的呵斥,整座小土坡上顿时陷入了金色的**当中。但他们心里清楚,这些看似厚实的护体灵光,可能在对方的怪异攻击下撑不过半分钟时间;而且这也是他们今日最后的神术份额了。
“你这是在越权,赤塔少校!没有冕下口谕,你身为副官无权调动锡卫兄弟会!”
卫队长看来是真的恼了,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后,便一把将少校推搡到了防弹马车旁,似乎是对他非常不满:“念在您是一片赤忱忠心,对于我辈修士的粗鄙污蔑,我不会同您追究。”
被光芒所笼罩着的卫队长抱怨完,便不再去理睬少校,而是迅速戴上了那顶用火漆黏满经文布条的头盔,接过了修士兄弟递来的一面外形酷似镀锡的方形大盾架在身前。
随即又转过身去,朝着身后那些整装待发的修士们高声下令,生怕防线外的魔族听不到似的:
“我挚爱的战斗兄弟们,为众生灵之恩主献身的时刻到了!我命令你们拿起武器,护送我们最富智慧的兄长脱险;哪怕我辈修士尽数魂归王座,也得保卫住冕下的安全!”
而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言过后,临时高地上的全体修士们倒是没有同少校先生意想当中的那般:会满怀着狂热的神情,跟着自己的卫队长发出海啸山呼般的战吼。
这群跃跃欲试的武装修士们只是握紧了自己的兵刃,脸上不带着任何的情绪,坚定地望着防线的最前方:只待冲击命令一下,哪怕身前是弹雨刀林,他们发起冲锋时也不产生有丝毫的犹豫。
身材矮壮的卫队长则是转过身来,对着身旁的少校做着最后补充:“我部发起冲击后,敌人势必会转移所有的注意力于我,防线压力定然骤减。到时还请您的队伍能帮忙牵制片刻,为我们争取时间,至于贵部的撤离时间有您自行决定……”
“你们真是群疯子!”
虽然嘴上依然是对这些狂信徒充满了不满,但少校还是主动让开了位置,并对着自己的部队下达了明语命令:“前六伍梯次后撤放弃防线,变换为二路密集横队,上刺刀掩护突围!”
低级士官立即大吼着转达命令,鼓手也匆匆打起急促的鼓点,开始指挥着疲倦的士兵们有序后撤,让出所有搭建出的临时防线,并开始剔除队伍当中伤势较为严重的伤员。
军士们则在队列变换的同时,赶忙抽出挂在腰间的刺刀装上;并在队伍完成变换的同时摆好了战斗姿态,赶在敌方突破防线之前争分夺秒地进行着休整。
而在简短的三分钟后,防线中最为薄弱的一环便宣告解体:一只身材高大的兽人举着张盾牌冲了进来,犹如一台运转着的水力锻锤,疯狂破坏着防线试图让更多的魔族涌入进来。
不过蓄势待发的修士们,可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破坏:事实上在那只兽人突破防线的刹那,源自小土坡上的悠扬歌声便已戛然而止,最后一辆内嵌装甲的马车上,也随之闪耀起一道浑厚的光幕。
带头的卫队长没有言语,直接是挥舞着长枪冲锋在了最前头。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柄雕满了经文的锋利钢枪便已刺穿了兽人的胸膛。
兽人瞪大了双眼,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身上的装甲,会被如此轻易地洞穿;还没等兽人挣扎起来,只见修士将手下一刹那,只剩半截残躯的兽人轰然倒下,腥臭汁液洒了一地。
就趁着双方走神的间隙,准备以身殉道的狂信徒修士猛地冲了出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卫着那辆被光幕保护着的防弹马车,没了命地朝着新乡城的方向冲去。
魔族一见到自己的目标要逃,想也没多想便追打了上去。只是在精神意志的增持之下,修士那近乎自|杀式的攻击太过凶猛,魔族袭击者也终于是尝到了鏖战的滋味,一时间分身乏术。
但站在不远处的魔族指挥官也没有过多纠结,直接放弃了所有的外围部队,疑似是带上了自己最为精锐的部队去追击着马车。
而在这位全身着黑甲的魔族指挥官离开后,或许是因为战斗素养太差:失去了指挥的魔族袭击者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开始没头没脑地胡乱发起进攻,整个防御部队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如果不是他们装备了大量构造精良的破魔武装,从隐蔽处偷袭了车队,圣驾车队也不至于会遭受如此棘手的困境。
但最令赤塔少校感到疑惑的是:对方似乎完全洞悉了本次车队的行动轨迹?
为了这次出行的保密性,己方明明已经多次变换了行进路线。甚至在即将到达城郊时,自己还特意拆分出了部分掩护车队,打出了修士会的旗号沿南线大道——这一靠近河岸码头的线路进城,用以混淆视听迷惑潜在敌人。
但不知是怎么的了,它们竟然还是找到了己方的真实队伍;并如同一台严丝合缝的钟表那般,毫不留情地在队伍最为松懈的时间点上,发起了全面进攻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更为古怪的是,它们不仅是在道路上布置好了大范围的反魔法场;甚至还施展出了一种自己闻所未闻的法术,直接是瓦解了修士们的神术护盾,甚至都能将他们施请神术的力量也一并限制住了。
‘会是异教神的选民吗?’
此想法一出,少校便又迅速打消了这一想法:现在已经不是那持续千年的混乱之年了,选民也好、使徒也罢,哪怕如圣座这般的高洁圣者,在如今也都是无法代行神祇权能的尘世凡俗罢了。
如果不是那些近乎全知全能的选民出手,那只可能是队伍里混进来了叛徒……但为什么带了步枪偷袭,却没有携带手榴弹、地雷?就连法师也没有准备攻击性法术……为什么?
默默将想法与疑惑藏于心底,赤塔少校匆忙眯起眼,细致地打量着前方的激烈又不甚激烈的战局来:
原本还有一战之力的袭击队伍,在这煎熬胶着的血肉搏杀中:已是全凭一腔热血与个人勇武的魔族袭击者,也逐渐耗干了最后的一股冲劲;开始在军士们的反击下显现出颓势,慢慢地陷入了分崩离析当中。
魔族里不乏有一些机敏聪慧者:在见指挥官脱队、己方阵型开始紊乱的情形下,自知大势已去的部分魔族无心恋战,开始边打边退。逐步向着战场后方游移去,大有战略转进的意图。
更有甚者怕自己来不及逃脱,直接是趁着这白刃乱战的白热化、双方都无暇顾及自己的阶段:阴毒地推搡着自己的‘战友’们上前交战,把它们当做了一次性的血肉沙包,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转进时间。
胜利女神的天平也自然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龌龊心思,而迅速向着人类方面倾斜而去。
赤塔上校自然是不会放过如此良机:见敌方队伍脱队者增加,左翼方面明显空虚;他直接是压上了自己最后的两支预备队——铁钳已经彻底钳住了敌人的行动,那么打铁的锻锤也是时候出击了。
“第九、第十伍向左翼压上!彻底截断它们退路!”
最后加入战斗的两伍十人当真是一锤定音,还没等他们端着刺刀冲入战场,那充满中气的咆哮声便彻底压垮了鏖战之中,魔族那已濒临极限的战斗意志。
顿时有一大堆杂乱刺耳的叫喊声,开始飘荡在这狭小战场的上空:或是准备以命相博,发出自己那最后的战吼;亦或是被人类的嘶吼给刺|激到了精神崩溃,绝望地开始用各种胡乱讨饶着、祈祷着。
不过这对少校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战局结局已定,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而这场绝地反击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努力,甚至都能算是魔族指挥官施舍下来的。
反正他们的目标是宗座冕下,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赠品罢了。况且只要自己无法捉到魔族指挥官,哪怕自己将这些杂兵尽数活捉了,也是永远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的。
如同胸中堵着口闷气,叫少校是难以接受;只得是不停锤着胸口,歇斯底里地对着部下大吼了起来,为这场战斗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将袭击圣驾的敌寇全体就地格杀!”
不过正当他俯下身去,准备拾起之前掉落在地的望远镜时,却发现有一只粗糙苍老的手掌抢先一步,将那只摔落了镜片的镜筒交还到了他的手中。
这只手掌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周密防护在防弹马车当中,一直未曾露面的圣阿戈斯汀十四世。
“圣座冕下?!女神在上啊,您怎么还会在这里!”
大惊失色的赤塔少校连忙在这位受祝者面前单膝下跪,虔诚地将头颅深埋胸口,用右手在半空中不停地比划着圣号。同时又在行李完毕后忍不住抬起头来,诚惶诚恐地关切道:
“您不是被英诺森修士突围护送出去了嘛?怎么现在又……”
圣座则是面带唏嘘地将少校搀扶了起来,缓缓地将真实情况告知了他:“这多亏我那忠实的贴身兄弟的自我牺牲,是他提议与我互换装束,假扮我同修士会一齐出逃吸引敌方的火力。圣咏班施请的也不是圣盾,而是为了模拟我……”
“他们这是在自|杀……”
少校呆滞了,只是张嘴轻声呢喃着,不自觉地抬头注视着修士会所进发的方向;而宗座冕下却是对他的说法有些异议,竟异常认真地反驳起来:
“他们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分内事,你不能这么说。我们是受了他们的恩,要时刻牢记着他们的高洁牺牲。愿母亲庇佑祂最忠诚的子女们……”
而在自顾自地反驳完少校后,宗座的眼中却在霎时间噙满了热泪,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全无端坐在安陆宫内时的那般庄严肃穆。
批着那半套不大得体的朴素铠甲,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位联通神祇与凡俗的高贵尊者,反倒更像是个大腹便便的乡间老农——在心如刀割地目送着自己那可能一去不复返的孩子们的同时,却又不肯在乡亲面前落下半滴眼泪来,硬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那般纠结。
听着身旁所传来的些许哽咽声,陷于震撼当中无法自拔的少校,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老者:“愿女神庇佑着她的孩子们。冕下,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免得他们的牺牲白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