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团声势渺小的光束之下,漫天游荡着的活化之火终于是在片刻的挣扎过后,崩碎为了细若微末的魔力光点,重新回归到了自然的怀抱之中。
而每当鼻腔吸入半分充斥着焦臭的燥热空气,那颗硕大头颅的颤抖也会随之再增添些许。并同那遍布全身的粗硬毛发一起,在披在身上的麻布蹭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来。
身着灰袍的狼人也不言语,只是出神地望着泥潭旁,那一具具全如焦炭的扭曲尸骸,彻底出离了愤怒。
昨天晚上,四月十三日的这个夏初,是下了场大雨的。
虽然没能持续上多长时间,如今的日子也还不到阵雨连忙的五月中;但在这第一场夏雨过后,这炎炎夏日总算是带上了些许清凉水汽,还连带着将那些炮弹炸出来的弹坑给一并填满了。
只可惜了蕾希去年抢种下去的那批郁金香,还没来得及过完这新的一轮花期;就连着附近的野生虞美人一齐被炮弹掀翻了一片,被浮土遮盖地严严实实。
这场大雨之下,红枫村周边那被掀翻的土地是湿润的,法师脚下的土地亦是同样松软。
往泥潭边缘多走上几步,怕是毛发与爪缝间沾着的泥浆,都要把整个脚掌给包裹进去了。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放火,一般是很难持久的。但这些自天而降的无根银焰,哪是能被这普通的无根之水给浇灭的?
毕竟这银焰根本就是针对巷战而特化的产物,只想着靠低温隔绝可燃物阻燃,完全是无用之功。一旦沾上了这火焰,除非是直接破坏法术结构或者魔力供给,否则是绝无可能逃活的。
这点别说是普通魔族了,要是萨塔不跟战友们解释清楚,他们也是绝对搞不清楚这其中奥妙的。
可佣兵们能够有这么一位法师亲自指导,传授大量的反制破解之法,还能免费提供专门用以防止误伤的敌我标识。此番种种,这群翻山越岭而来的魔族们是享受不到的。
在那无情烈焰的烧蚀之下,那些魔族们被寄予生还重望的混浊积水,到了最后也只不够是成了一滩滩稍显干燥的坑里泥浆;不仅不能拯救它们的性命,反倒是诞生了更多的痛苦,更加的绝望罢了。
在炮弹的爆炸之下瞬间死去,哪怕是被化作了齑粉、死无全尸的解脱,或许也是更加轻松的吧?
想着想着,狼人独行者的神情不免地沉重了起来。
那根高高抬起的食指上,有一枚微微闪烁着星光的粗朴戒指;仿佛凭借着自己的一致将那么戒环高举之时,独行者的魂灵便已随着魔法的光芒一齐融入了大地之中。
被炸翻的松软土壤顷刻间运动了起来,裹挟着独行者心中那难以抒怀的愤懑之情,极尽温柔地托举着、目送着那些逝去的同胞族人,亲手为他们送入回归自然的最后一程。
其实他们这些偷渡者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没日没夜地翻过重重大山与防线、来到这片人类的土地上之际,他们就应该清楚:这是一场死中求活的非法偷渡,不是什么有惊无险的野外冒险。
这可是要死人的事情,是不容许丝毫松懈的。
能够侥幸偷渡防线、不被人类守军用枪弹当场驱逐或是被抓去当奴工,就已经是神明恩赐了!怎么还敢如此粗心大意,什么也不管不顾,就想着在人类聚居区附近定居,还深入到如此深处?
哪怕身为同族,独行者也忍不住抱怨起来,在心里痛斥着同胞们的愚蠢短视。
‘该死!’
只是那些人类不会给它多少陈词痛诉的机会,就像他们不会给那些狼人同胞活命的机会一般。
下一刻,独行者身上顿时有股靛蓝色的光芒炸起。没等狼人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炸响,鲜红色的弹头便以不停回旋的姿态牢牢彻入护盾当中,足有三四厘米之深。
望着那枚足有拇指粗细的重弹头,后怕、胆寒之情愫顿时侵蚀独行者的内心。刚才只要眼皮再多眨一下,没有克敌机先的加持,恐怕自己真的要成为学校子弟当中,被打死在自己护盾当中的第一人了。
“哦哟~居然是个拜龟教的哈,这护盾一激活就是半米厚~还以为一下子就打死了呢~”
在那厚实的蓝光之上不停旋转研磨了有段距离,这枚特制的重弹头终于是被耗光了所有的力,卡在光芒当中一动不动。
只是来自佣兵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堪堪落幕,并没如同少年腔调当中的那般轻松惬意。
但萨塔并没有任何气馁的意思,反而是继续漂浮在凯特身旁的树杈上,一边通过使魔回传的画面,一边乘机通过传讯术进行转播,为大家开展一场难得的反施法者课程的现场教学:
‘法师对于心脏、大脑、手腕等重要器官的保护极为严密,直接攻击是不会有太大的效果。下一发直接上破魔弹,先让我摸清它的法术表,最好是瞄准他的左手小指打,万一有生命匿藏术那就撞大运了。’
但相比于佣兵方面的游刃有余,狼人独行者不仅不知道对方仅是个重置了法术位的指挥者;反而是被那在密林里不停回响着的稚嫩嘲讽声,吵得是头昏脑胀,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相当程度的恐慌当中。
何况最为让它感到烦躁的是——自己的位置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对方的视野当中了。
毕竟对于所有施法者而言,一旦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就代表着将来会遭遇更大的危险;何况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拥有相当丰富的反施法者经验的。
而完全没时间搞清楚对方底细的独行者,只得是一边在心底埋怨着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怜悯心,一边不断变换着脚下的步伐;双手各自按着腰带上的小挂件,随时准备找个合适的方位突围跑路:
‘这下难办了,都是这帮没脑子的蠢货害得,早知就不应该来管他们!现在重置位格肯定也来不及了,而且重置完就剩四个位格,这更难逃了……’
皮肤上灵光四溢的独行者,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奇想,而那克敌机先所加持的效果亦是在同时发动。
只见它没有丝毫的迟疑,整个人猛地向左侧飞扑而去,赶在子弹击中自己身体之前,狼狈不堪地堪堪躲开了这枚破魔弹。但自己的法师护盾还是被弹头所击中,在转瞬之间被湮灭殆尽了。
虽然今天无法通过声源捕捉侦测到对方的方位,但那声突兀响起的枪响还是能听清楚的。而在那克敌机先法术的加持之下,凯特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独行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攻势的到来。
只是这一枪不过是开胃前汤罢了。
“哦呼~躲得还挺快嘛,那么接下来你躲得掉嘛?”
一束散发着剧烈金光的魔力标枪呼啸而来。独行者甚至都来不及防御,那道光枪便径直刺穿了它的身躯,将其死死钉在了地面之上,凶残无比地炸出一团扬尘来。
而随后爆发出的璀璨光团,更是蕴藏着浩瀚如海般的闪电威能!在一声刺耳巨响过后,直接是将独行者背后倚靠着的树干,连带着周边半米左右的土壤,在那一瞬之间完全汽化。
只是那团被汽化而出的原型坑洞当中,并没有任何的魔力反应。要知道,哪怕是被解离术当场分解,在受术者的位置上依然是能够存在些许魔力残余的。
除非对方是直接遭到了来自于诸神的攻击,或者是被完全抽干了全部的生命力与魔力,但上述两种的方式完全不符合现在的情况!
而在透出标枪之间,同样加持了克敌机先术法的少年瞬间皱紧了眉头:随即不由分说地用触手拽着凯特解除了浮空术,在光枪击中敌人身体的瞬间,消失在了一团扭曲的空气当中。
在他们通过帕式相位穿遁术逃脱,钻入到一处低矮灌木从之际——一枚足有一头肥猪大小的炙热火球猛烈来袭,在转瞬之间将两人原本埋伏着的树冠,给完全炸成了一团黑灰。
伴随着轰然倒塌的树干,面色铁青的小法师深知自己暴露了位置;匆匆往凯特身上撒上了一把粉尘,搀扶着这个身形逐渐透明模糊起来的战友,并将一个纸包塞进他手中,咬牙切齿地吩咐着:
‘这人有点难对付,你们赶紧找地方隐蔽起来。所有人子弹上膛,记住了,每人只能开一次枪,打完立刻转移位置不要停留!待会听我的指挥,等我抓到了对面的位置先你们再冲上来砍人!’
惊魂未定的凯特拼命地点着头,用力攥紧萨塔塞到他手中那充能完毕的同化粉尘,随即便矮着身子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佣兵们也连忙行动起来,开始一边变化着位置,一边为自己的武器上膛。分配到了支援位的雷米则迅速解下身后的轻型机枪,分派给了贝拉他们力气最大的几人,顺带向萨塔询问起具体情况来:
‘兄弟!你怎么会暴露方位的?!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你的使魔也没画面传回来了?’
‘我刚才大意了,对面应该是推算出枪声来源了!’
对方已经封锁住了区域侦测,让使魔发动攻击反而可能会害了自己。萨塔只得是急急忙忙通过血契召回小使魔尼亚,开始谋划起反击方案来:
‘对方恐怕是封锁住了附近区域的全部探知活动。你们赶紧……’
话音未落,萨塔的身体上突然爆发出了一抹亮光来;但这股光亮存在的时间极短,几乎只是略一眨眼的时间便消散不见。
而其余人的身上,也瞬间爆发出了同样的光亮。只是顿感心悸的佣兵们还搞不清楚,自己脖颈上贴着一次性的法术反制符,究竟为何会突然无故碎裂开来?
只有从愣神当中反应过来的小法师,表情是瞬间变得无比扭曲怪异;还没等战友们听完这后半段话,脑海里便传来了他那暴躁无比的嘶吼声:“激活防御护符!快跑!”
甚至是怕他们来不及行动,萨塔直接是通过预留的后门,强制激活了分发下去的全部护符。而与此同时,一道犹如飞矢的湛蓝流光正飞驰而来,抢在他反应之前重重地击打在了凯特后背上。
“NMD!”
所幸是萨塔的担忧过了头,这道流光并不是什么攻击性法术: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反魔法射线打在了凯特背上,将他身上的法师护盾完全湮灭殆尽,连带着驱逐出了风元素同化状态而已。
只不过萨塔却是一刻也不能放松,法师之间的对决是既决生死,也分高下的,由不得一丝一毫的松懈。
还没等凯特从地上爬起,大地便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震颤当中崩裂开来:一道足有四米高,两米厚的弧形夯土墙瞬间从裂隙处拔地而起,直接是将战友们与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而少年又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转轮手枪来,对着半空当中的巨大眼球虚影扣动两下扳机,直接将这团法术虚影用破魔弹打了个粉碎。同时又不动声色地从指缝当中,漏下了一枚小巧的铜片到了地面上。
“镜影术用得不错嘛魔族,有点小瞧你了。还想着用领域窥视是吧?我倒要看看你的魔力能招出几只眼睛来!”
‘第一组赶紧绕到对面去,我待会就把附近两亩地给封锁住。你们千万要赶在那之前进去,别用枪械了,直接拥上去一起砍死敌人!第二组继续无规律朝天开枪,把他往刚才光矛爆炸的方位逼!一旦出现处理不了的情况立即想办法撤退,让我来对付它!’
而在气急败坏地用声波塑造放完狠话之后,暂时丢失敌方方位的小法师也不甘示弱,在重新布置好新的围杀模式的同时,扭曲着身形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而通过镜像术逃脱开来的独行者却是没有吭声,依然是躲藏在一处茂密的灌木林当中;全靠刚才分化出的六只镜像,躲在暗处观察着对方的具体动向,心中忍不住产生了些许窃喜:
“看来对面是个学院派法师,战场经验很不足嘛。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拔除掉探知欺骗的效果,这样的话,说不定慢慢玩死对面也不是不可能嘛。”
只是还没等独行者得意多久,它的心间便猛然传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这不免让它把脸耷拉了下来,显得是十分懊恼,像是撞见了自家媳妇偷男人时的表情:它显然是明白,自己那临时构筑出的用以封锁对方侦测的欺骗法术,已经是在刚才完全断开了同自己的联系。
“啧……棘手了。看来现在不把对面打伤,自己是没机会逃跑了……”
郁闷无比地咬牙用力啧了一声,独行者迅速收起了自己的轻敌之心;果断放弃了反击纠缠的想法,反而是重新闭上双眼,命令着几只傀儡镜像主动出击,迅速干扰对方的判断力。
而自己则在镜像们上窜下跳之时,全神贯注地归入识海之中,无比认真地勾勒、雕琢着法术模型的精细程度,酝酿着一支范围巨大的古老法术来。
不出他所料,离自己四百米左右的西北方位上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又有两只镜像消散不见了。
‘时间要抓紧了。’
心中这么想着,独行者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欣慰。至于他手心当中缓缓凝聚着的那团浓郁雾气,也即将在最后一只镜像被彻底粉碎之前,到达最后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