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持续的时间相当短暂,正如诡雷所作用为起爆装置的手榴弹一样,转瞬即逝。
按照常识来说,在那么近的距离里:以自身无防备的状态下,正面吃下一枚军规级手榴弹的冲击波,生物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是相当渺茫的。
或许由圣处|女殿下亲自凭依在圣者之躯上,才有可能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将其救护下来。
但更多的情况是——在没有魔法保护的情况下,如何从中寻找一些合适的骨组织装入骨灰盒转交其亲属,才是对一名法医及敛骨师技能水平的考验。
况且这枚军规手榴弹,还是直接从军火库里提出来的时新货:装药是附魔过的高等烈性爆药,又在壳体外加装了预制破片;光是出厂的成本价,就能买下他们这样一头身强力壮的成年雄狼的命来。
这样一枚专为杀戮而诞生的可怖兵器,从工人手中离开的那一刹那,就注定是要为‘千兵之主’效死的。光是那位人类军需官所讲解的性能参数,都足以把这些没见识的狼人吓得跟狗一样呜汪乱叫。
当然了,他们这些早已被将军用高价,同酋长买断了性命的狼人是不配知道——他们手头所牢牢持握着的、远比自己生命还要昂贵的各式军火,其实净是些性能不稳定的实验性产品。
本以为自己是在这乱世之中,侥幸得到了一把足以保全身家性命的神兵利器。却不料自己不过是同那现界的往死主签下了契约,成为了一只不配拥有名姓,只是用以收集参数的实验动物而已。
眼前这个目测能装下一整辆马车的巨大坑洞,就是这一悲剧的最好见证。
爆炸坑洞周围残存着的植被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厚实的灰蒙浮土;哪怕今日的风甚是喧嚣,它们怎么也不肯随风散去:仿佛只有附着在这些自然生灵之上,才能避免与那同源物一道浆化的命运。
虽然不知晓坑洞底部那滩疑似浆泥的液体究竟是什么,但光是注视着那抹令人不安的赤红色,以及附近散落着的些许衣料碎片。
久经阵战的狼人们就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恶寒:哪怕眼下不过是个带浆的坑洞而已,他们还是无法战胜心中的恐惧,齐唰唰地向后倒退了两步。
“狼……狼头,什么东西啊那里面?”
面对着属下那不合时宜的提问,之前因负伤而瘸着腿的狼人皱了皱眉头,也不敢当场做定论。但又不好直接了当地承认自己不懂,有碍平日里自己的聪慧人设建设。
最后是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瘸腿狼人方才摆出一幕讳莫如深的神情,略带责备意味地对部下申饬起来:
“别乱琢磨,法师老爷的东西你们能懂啥?老爷们不告诉我们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一个个的,管好自己就行了。”
虽说可以用场面话糊弄过去,但这个爆炸范围及威能,明显事过分超出了他对于人类军火的认知:别说是这些不争气的混子看了脸色煞白,就是他自己看久了,也忍不住感到后怕起来。
这要是战斗中自己一个没注意,当成普通手榴弹扔出去,那岂不是要被友军火力给波及到了?万幸万幸,就是这些该死的没毛猴子……
“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
“狼头您说。”
见八头狼都聚到了身旁,那身为狼头的瘸腿狼人点点头,突然是一本正经地对着他们认真叮嘱了起来:“今天这个手榴弹爆炸的威能,谁也不许讲出来,听见没有?!”
“别问为什么!你们要是讲开了,就怕战主知道了又要把那批手榴弹,当宝贝样供起来舍不得用!咱们现在是要活命,要是被敌人追上了就活不成了!”见一个小狼张嘴,狼头是当即打断了他可能的发言。
“现在他不在,我也是一直拿你们当自己人,话就敞开来讲好了。这一路上要不是他犯了财瘾,要半路捡那劳什子魔法道具,我们早不得就到了目的地与人汇合了!”
狼人伸手虚指了一向水潭的周围,继续讲到:
“现在好了,我们走了快两天了都还没穿越这批森林防区,还被对方给发现了行踪,给杀的像条野狗似的狼狈。就这,他还搁这浪费一个多小时,就为捡了一块破布和俩铜底石头回来!”
“当时就劝他走了,他偏不走。好勒!这下又大方起来了,捡东西也不捡完了;非得是抽了疯地再埋个诡雷,浪费时间和物资来。现在暴雷了自己先跑路,叫咱们几个来这顶包送命,还讲不讲理了?”
周围的气氛一时间也显得是有些低沉,狼人们就围在领头狼的身旁,低着个头一言不发的。他们或许也是满腹的怨气,但却是没有一个敢率先开口的,都是带着顾虑。
情到深处,狼人狼头的眼角竟然留下了几滴热泪来——他反正已经是把话给挑开了,也可能从出发前就没做过打算归队的打算来;在这一刻,心中那积攒多时的积怨,反倒是不由自主地宣泄而出:
“反正我话讲完,也不怕你们去告状怎的。我刚才也是想通了,手里有这两杆大枪,咱腰杆子就硬气!回头走找个老林子往里一钻,不愁没活路!还跟这些没毛猴子客气个什么?千年之前它们也就是些大牲口而已。现在这些数祖忘典的狗|杂|种,一个个赶着趟去舔那些没毛猴的腚眼子,可真是给祖灵们丢脸啊!”
“我这是掏心窝的话,拿到大狼主、拿到祖灵面前去讲,我可都认的!咱话也说明白,咱想奔个前程,不想过这东躲西藏的混日子了。有愿意跟着我的,咱们就在这附近好生休整一会儿;待会天色暗了,咱们先去那附近的猴子村庄里抢上一波!然后找个好地方耍起来!”
狼头说完,狼群当中顿时就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惊呼与讨论声来。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或是可能已经猜想到了,但就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得如此直白。
而他眼中则是迅速闪过了几丝狡黠的光芒来,眼角竟然多了两分笑意,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一场面的发生。
只不过他那自认为完美的演说,并没有如想象当中的那样得到太多的赞许,达到自己振臂一呼就有狼群起响应的程度。
他讲话的水平着实是有些捉急,毕竟他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在族群里一直都是混子的形象出没,如果不是家里的长辈拉他一把,自己也有一手快枪手艺;这辈子也就当个大头兵混日子,哪里有当狼头的机会?
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值得考虑一番,在极北快活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为啥非要一门心思地冒着大危险跑来人类的地盘上,低头乞尾地像条狗似的苟活着?
但如果就这么回去,先不说会不会被族群当叛徒责罚。单是那一路上的追兵杀手,可就真不好对付啊……
而就在其他狼还在为未来道路纠结之。之前那头被打断发言的小狼,此刻却是率先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意见:“狼头,我不同意,你这是在分化咱们的队伍!”
“那是你自己被那些狗的想法给毒害了!你这……”
狼头先是瞟了小狼一眼,语气不自觉地有些暴躁了起来。不过眼中虽是充满了惋惜与愤恨,但狼头却出乎意料地迅速平静了下来;仰头对着天空哀叹了一声过后,径自转过了身去,挥手示意小狼离开。
“算了,我本来也就没指望你能同意。看在咱们共事一场的份上,要是想归队的话你就带着武器走吧。”
这小狼顿时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是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要和他据理力争一番,甚至都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但他完全没能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对方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自己,甚至连骂战都没有。虽然明显是不想和自己辩论,但他这么一来,自己这个年轻人反倒成了那咄咄逼人的反派了……
神情呆滞的小狼砸吧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却也自知这是自讨没趣,毕竟人家已经给了台阶了,甚至连武器都放了下来示意自己的态度了……
而不论怎样,如今眼下的局势并不明朗:被这狼头在这里浪费了十来分钟的时间,自己根本就没能侦查到任何疑似追兵的踪迹;甚至是连引爆诡雷的,究竟是追兵还是野兽都弄不清楚。
与其如此,还是尽早跟上队伍为好。对的,还是赶紧跟战主汇合要紧!
“这……谢谢。我不会向战主告密的,狼头你放心吧。”
伸手紧了紧肩上的枪带,小狼又俯身下去:既是捡起地上的砍刀,亦是顺势对狼头鞠躬谢别了后,方才是扭过身子来。在一干犹豫不决的族属目送之下,一边低头注视着脚前的溪流,一边朝着队伍的方向迈开脚步。
然后,一声清脆的炒豆子响声便脩然刺破了他的耳膜。
年轻小狼只觉得身体一重,整个身子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推了一把似的;突然就不受控制起来,直挺挺地向着前方倒去。
他的脚步没能迈过那道溪流,只是一个踉跄地栽进了水中;用尽最后的气力,呼下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水汽来,试图牢记那源自身后背叛者的轻蔑嘲讽声:
“我能相信你,但我能相信你背后的战主吗?”
或许此处可能是古战场所存留下来的遗迹,连接着水潭的这条溪流是相当湍急的:小狼终究是没能像那些逆流洄游的枪鱼一样,凭借着自己已无生机的躯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重回故乡。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而在湍流当中沉浮了几下,小狼的身躯便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就像那些身体虚弱而无法通过自然考验的雄鱼一般;很显然,他也是失败了的。
而成功者的枪口依然是散发着丝丝青烟——这个有名的快枪手单手高举着那把卡宾枪,脸上带着一抹略带不屑的微笑。
遥望那反对者的尸首已然在湍流中失去了生机,他随即便缓缓转过头来。带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一起,饶有兴致地对着眼前那些战战不能言语的族属打趣到:
“那你们呢?我能相信你们吗?”
情绪转变往往是要比形式转变要来的更为迅速的,狼人们很快就在欢呼声中,统一了自己的思想建设。
并且在投票推举出来的新任战主,也就是前狼头的安排下:开始以爆心为基点,在附近以暗哨的形式四散蛰伏下来,只待夜幕的缓缓降临。
而脚踏实地的狼人们怎么也是不会想到,一双幽眼正在空中牢牢地打量着它们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