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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宗座的新乡游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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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历1713年4月7日上午的5时13分整,对于整座年轻的城市来说,注定算得上是值得纪念的时刻。

今天的新乡城里肃静了不少,就像是突兀来到了晚秋的雨季那般:阴郁不散的云朵高悬半空,将那来自星界的温暖光线尽数遮挡;像个贪婪无比的老地主,都不肯从指缝里为人间施舍下半点光亮来。

今日之天幕是如此晦暗,头顶大桶帽的点灯工人们也不得不在利哨的催促下,钻出单薄但温暖的被窝;提起那些粗糙的引火组合杆和木梯,哈欠连天地走上街头,将那一盏盏‘煤气砖头’点燃开来。

而那些平日里早早就聚集在煤气灯下、总是沿着商业街一字排开的行商菜贩们,今天依然是统统不见了踪影。除了那些上门收泄物的‘回收员’们的手铃声外,整条大街静得可怕。

不过这么几天的时间里,平时总爱偷懒和商贩们聊天的点灯工们都已经习惯了,毕竟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这是男爵阁下的城,而男爵大人最近可是要好好招待从那些皇都来的达官显贵的。

就连他们这些燃油公司的员工,都得按照新规定的特殊时期时间表,准时准点地点燃或关闭煤气灯。别说是卖菜的乡民不允许随地摆摊了,被巡逻的卫兵们抓到了可是要挨顿鞭子的。

甚至在城市卫兵们那极其严苛的鞭打和罚款措施下,困扰了整座城市近百年之久的随地便溺问题,竟如神迹降临般得到了迅速根治。

至于那些口口声声喊着:‘我们的父辈在街角随意大便,我们也要在街角大便,我们的孩子辈也要继续在街角大便!’口号的市民们,则是在挨了两顿鞭子,以及被收缴了八德林的罚款后,立刻带领着全家族改变了那沿袭百年的随地便溺的习惯。

城里有些头脑灵活的人更是飞快搭上了关系,组织起了一批又一批的‘回收专员’,贴心地上门解决家庭主妇们的烦恼。只不过是需要支付一些小小的代价,且不是免费的。

否则一家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每天增殖的人体秽物给一点点填满,逐渐淹没自己的身体;而在禁止向窗外倾倒污秽物后,完全束手无策的主妇们也只能忍痛给爱,在家庭开支里记上一笔‘回收费’。

毕竟卫队的严格要求,是按照绝不允许随地便溺的酒坊街那样,作为城市门面般的高标准来执行的。

要是被他们抓到一次,那可就是足足五个金图卡的罚款!一个成年壮劳力一天的面包钱也才只消花上四个苏,这样的高额罚款一般家庭哪里承担得起?

虽然不能随地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很麻烦。但是平心而论,他们这些早出晚归的电灯工们还是很欢迎这项举措的:至少清晨熄灯和傍晚点灯时,他们可以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脑袋会被冷不丁泼上一泡污来。

而对于那些习惯了洁净的上流人士和外乡客人来说,他们也是非常赞赏赤塔男爵的决心与魄力的;至于因此而激起与市民的非议与矛盾,他们就不大会去关注了。

凝望着这几名工人熄灭了最后一盏街灯后,站在不远处的同学二人方才抬起脚来,继续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这新乡城,我也有三十多年没来过了,这变化倒是不小。”抬手指着街道两旁的煤气街灯,朱达无比欣慰地点了两下头:“连这几年时新的煤气灯都装上,这样看来倒是安陆教区显得老土了。”

不同于记忆当中的旧日小城:如今的新乡城对于如今已是七旬老人的朱达来说,可以说是完全变了个模样。

曾经在两旁遍布污水与秽物的街道,如今也变得像降临地广场那般整洁干净;虽然不能像女神降临之地那般,将其踏足之土石尽数化作金银;但也是紧密地铺上了路石,有了几分现代城市的模样,而不是旧日里逼仄狭窄的碉堡。

街道的两侧也矗立着大大小小的电线杆,将一根根火红的线束吊在了半空,为这座城市扎上了些铜质丝带来,增添了些许专属于新时代的鲜活气息。

对于一直紧跟着时代发展的朱达而言,哪怕这些电线布置的再怎么杂乱且无美感,也要比一成不变的安陆宫充满生机之美。

再怎么优美繁复的马赛克花窗,哪怕这是千年前就存在着的古老宝石,可也只是个观摩物罢了。不能像着粗陋的新事物那般,将一些至关重要、事关生死的信息,通过一根小小的线束传递到自己手上来。

这要是换做百年之前,跟着那位带着绝密情报的英勇信使一同过来的,恐怕就是那些贼子恶徒的钢刀了。自己那还能有着逃命的机会?

故此一看到占据了街角三分之二面积的电报局,以及周围那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电线网络;面容微倦的朱达顿时打起了精神,伸手用力指着那间大门虚掩的电报局,兴奋地像个孩子:

“看那,电报局都已经办起来。看来安陆这老地方不变是不行了,什么都是旧的怎么行,再下去可就要烂出腐朽臭气来了。”

克莱芒也跟着点头赞同着,神情不免多了几分骄傲;看来这些产物和这么老主教,有着些脱不开的联系:“小赤塔比起他父亲劳格那文盲要聪明太多了,见过了世面,就知道要舍得花小钱去解决大事情。”

说着他又抬起手来,遥指着身前那道干净无异味的街道说道:“我们圣堂光是在城里提倡不要随地排泄,可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组织人手搞城市清洁运动。他呢?只花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彻底解决了。”

“农神信徒嘛,要将自身的一部分融入自然当中,他们乐在其中。”

朱达的语气略带着些许不屑,他背起手来越过了克莱芒,继续向前走去:“你们办事也不要太墨守成规,多关注下时兴的事务,多和现在的年轻人们学习下。”

克莱芒扫了眼四周紧闭着的房门,随即漫不经心地应答了一句,跟上了他的步伐:“这我是知道的,常学常新。不过年轻人的棱角太过锐利,时间久了,遇到的人和事多了,他们总是会吃亏的。”

“有时候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成事的,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热血,世上也从不缺年轻人。”克莱芒说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朱却是突然讪笑两声,貌似不大赞同他的说法:“别那么偏激老同学,谁还不是从年轻走过来的?说起来,你可绝不能成为安陆宫里的文物古玩!别坐稳在位置上就懈怠了,就把学习的心气都给丢干净了。”

“导师教训的是。”

见克莱芒低头糊弄式的应承了起来,朱达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视线收回到了道路的尽头,径自抬起两只手来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口中自言自语地回忆起两人过往的求学生涯上来:

“多读书是好事啊,不仅能开拓视野,还能切实改变人的一生啊~克莱芒。如果不是你父亲的那封推荐信,我想一个猪倌的儿子和一个主教的儿子,是怎么也坐不到一张桌上读书的。”

“女神总是会庇佑行善之人。”

克莱芒微微颔首,往昔青葱岁月的画面碎片不断浮现于脑海当中;刚迈过耳顺之年的主教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在胸前比划着圣徽:

“多亏了朱达老先生平日里的善行,否则教会可就错失了一位极富智慧的人间行者了。”

“这也是幸运女士所赐下的福音。”

一个贫苦的猪倌之子,因为父亲的善行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进入教会学校学习的机会,几十年的漫长学习修行生涯中展现出了自己的天赋,并最终脚踏实地一步步登上了教士公认的凡俗顶点,成为枢机院的一员。

在其以女神宗新任枢机主教、兼机运宗院合作发言人的身份,进入枢机院成为评议员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因为那堪称戏剧性的机缘,这个履历简单的新人直接一步登天,坐上了女神宗宗徒之长的宝座。

甚至就连平日里各自为战的各地机运宗馆长们,也难得达成了一致:联手将这位新任女神宗宗座,从猪倌到宗徒长的传奇经历,当作宣传自家信仰和教派的最好材料来。

毕竟这样大落大起的戏剧人生,基本上就是机运女神青睐凡俗信徒的最好见证。但那位调皮的女士还是觉得不够,似乎又难得地多注视了这位幸运儿一眼,使得他毫发无损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导师!”

“怎么了?”

见朱达突然低下头来沉默不语,眼看他就要走到街道尽头,一头扎在一间店铺的门面上了。克莱芒匆忙伸出手将他拦下,将手心中那行散发着黯淡光芒的字迹展现在了他眼前。

而他那充满了关心与焦虑的视线中,却是一直在悄悄锁定着身后的男子身影。那三个男人戴着顶桶帽,手里提着根检查灯具用的哨棒,在他们两人身后已经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但这张生面孔自己从未见过,那几名沉默不语的保镖也似乎跟瞎了似的,对着这个人视而不见。男人们倒还敬业,还知道隔几步停下来,去检查下路灯的状况。

望着他们矿工裤那鼓鼓囊囊的口袋,倍感威胁的克莱芒急中生智,只想着以最快速度送朱达回医院里去。毕竟在医院里,安全性也总该比现在高出不少?

不过他的表情功夫做得很到位,一点也看不出些许的异样,仿佛真的只是在担心这位尊贵之人将自己撞伤而已:“您都快要撞到墙上了,可是感到身体不适?回医院稍做休整,再行考察之事可好?”

而在看完他手中的讯息后,朱达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匆忙捂着肚子转过身去对着克莱芒抱怨道:“我感觉肠胃有些酸楚,怕是未进食的缘故。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回医院请医生检查一番。”

“我扶您。”

见两位贵人准备打道回府,身后的卫兵们连忙调转方向,为他们回归医院的道路保驾护航。克莱芒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朱达,步履沉闷地朝着医院走去,一路上又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仿佛只是他神经过敏了一般:那几名路灯工人同两人擦肩而过,正有说有笑地朝着反方向继续进发,分明只是一副正常下工的模样。

如果在路过电报局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检修队伍没有少掉一个人的话,神经紧绷着的克莱芒说不定真的认为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些细枝末节了,顶多是在收回视线时在心底里嘀咕一声,然后谋划着下一步的对策:‘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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