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身前那突然站直了身体,但仍旧是没能同自己四目相对的矮个子人类,因幼时营养不良而被迫佝偻着身体的蜥蜴人是颇为不解。
他和手下们站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方为何还不转过身来同自己碰面,还要叫自己再上前来……莫非这是对自己还有所顾虑?
心间虽有所困惑、不满。但不论如何,泽摩二毕竟是个崇尚服务精神与商业友谊的小本生意人。
况且他做得又是这种见不得光的地下生意:如果同合作伙伴们在私下洽谈商单时,对方总是怀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奇特顾虑,在如今娴熟老练的泽摩二看来也是极正常的——他可不是当年刚入行的小年轻了,不会总是带着情绪同人去做生意。
这种抓着就是要枪毙的买卖嘛毕竟,大家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老板,对面这些人类会不会是想黑吃黑啊?”
而正当泽摩二准备应声上前之际,一个毛发旺盛的高地狐人,此时却是探头探脑地凑到他的覆鳞耳孔旁,对着老板小声叮嘱起来。
狐人那用银箔嵌在眼窝里的玻璃眼珠,正滴溜闪转着翠光,好叫他来回不断地打量这些全副武装着埋伏在杂石堆后的佣兵:“您看看,他们连枪口都没收起来,这哪里像是做生意的样子?分明和上次那批……”
“少说点吧红尾巴,上次是有人成心给我们下套才遭了难。但这位帕加尼斯莫先生乃是总监亲自介绍的恩客,你之前入伙你不清楚。”
对泽摩二这种需要在刀尖上起舞的走私商人来说:同帕氏这样出手极为豪爽、又从不会拖欠货款的金主做生意,可远比伺候那些总爱占便宜、管自己吃回扣的各族军头们来得舒心。
光是从总监手里接下这单生意,自己光是提成就抽了足足18个点。人帕氏还私下主动给自己塞收了一条“小金鱼”做回扣,所付出的不过是一批自己从松岩港里低价收来的那几门火炮,并附送了一批难以出手的旧式炮弹,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他而已。简直不要太舒服。
发了一笔横财的泽摩二还指着这位人类绅士多多叨扰,能再签几单军火合同多挣点抽成,叫自己好有钱在总监手底下再拿几片经销专区呢。
现在人对方就是无缘无故地甩了自己左脸一巴掌,泽摩二也得是低声下气地赔着笑脸来,将另右半张脸也扬起来,请恩主再赏一掌藉此好好泄愤一番。
泽摩二也不多废话,只是忙不迭地转眼扫了社员们一眼,示意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可随即他却是将一对瞬膜一开一合,突然是小声操持着粗野晦涩的同乡方言,对着身后手下们认真嘱咐起来:
“ 不过科赛说的也有道理不假。这样,绿萝叫后面几个蛮子先把大卡枪开了保险,其他人自己把手枪套解开。一旦有情况了立刻叫蛮子掩护我们大伙撤退。但千万记住了,还击时只许压制,不许伤到人。听清楚没?”
这番布置叫队伍里几个年轻后生听了大为不解——凭啥别人都要和自己撕破脸皮开打了,自己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不能伤着对方?
他们正想走上前来,跟这位带自己走出大山的同乡老哥哥好好争辩一番;可泽摩二却早已是在小指缝间,夹着一张斥资不菲的防身护符,笑容可掬地主动向着佣兵迎上前去了:
“帕加尼斯莫先生,还有诸位尊敬的先生女士。鄙人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如今就站在您们身后,还请不要开火。”
啊?!就在我们身后?
可这声音分明是从正前方传来的,怎么会是在身后呢?
凝视着正前方仍旧阴郁不散的漆黑雾障,在这片能见度不过三米左右的地界里,小家伙纵使心生怀疑也不敢妄下判断。其他四人也碍于自己的战斗方位需要,暂时不能轻易变换方向,以免这是敌人藉此声东击西的烟幕弹。
但赶在佣兵们再次开始头脑风暴之前,重新紧握怪异长刀贴身护卫在少年身侧的阿露丝,却是突然间灵机一动——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外放出了少许魔力束刺入绳中,随即便拽着自己同萨塔联接着的那根安全绳,就开始用力摇晃了起来。
“露露姐你干嘛?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的!”
“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你就快问他安全绳有没有在动,等他答对了咱们再转身看看去。”
“聪明啊姐姐!那行,泽摩二先生!如果你真的在我们身后的话,那请问我身后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受到启发的小家伙当即是活学活用,也操控着魔力束在安全麻绳上编制出了几个字符来,其上赫然编织只有他和泽摩二本人才会知道的一个小问题——自己在廉价炮弹合同上,私下给予泽摩二的回扣金条是出自于哪家银行库存?
“唔,这是一根相当粗壮的麻绳呢,帕加尼斯莫先生。它正在将您同那位栗发女士一同捆绑着。”不知所云的泽摩二如实回答着,眼睛更是时刻不停地对着那根麻绳来回转动:“上面似乎是有字迹。”
“很好,那请根据字迹所标注的问题来回答。”
事实上听着泽摩二的答复,萨塔那张被防毒面具所遮蔽着的面容已然是放松了不少。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需要对方把流程走完;毕竟万一对方也是个施法者,这点小困难还是难不住的,不能就这样掉以轻心。
泽摩二闻声点头,虽然那颗纺锤似的巨大头颅点起来很累,但他还是一直努力适应着人类的礼节。
大约半分钟过去了,几乎把竖瞳跐出眼眶的蜥蜴人才终于是趁着绳索缓动的间隙,看清了麻绳上所编制出的字迹来:“哦,您问这个啊。是纳米亚城三番街口的大岛银行,奥利弗经理是我们的中保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家伙那略显兴奋的声音再度响起:“兄弟姊妹们,把枪口都收起来吧。这不是敌人,算是一个商业上的朋友。”
萨塔没有通过传讯法术发号施令,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喊出来的,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
机敏过人的泽摩二也是迅速了解了他但想法,当即是扭过身子去以同样的口吻,连声勒令自己手下勿要轻举妄动,像是在刻意迎奉这位在人类族群当中也算是极年轻的自由施法者:
“听好了你们,停留在原地没我的命令不许擅动。”
言至于此,迫使彼此间互相提防着的奇妙误会此刻终于是尘埃落定。
顿感浑身舒畅的小家伙是匆匆转过身来:借着手头照明棒的光亮,透着玻璃镜片的圆润视界,来回打量这位许久未见的朋友。并且是借着照明之光,在商贸伙伴那细密层叠着的光滑黑鳞上,反射出些许不言自明的暧昧光气来。
很好,至少对面表面上看来是没带武器的……
“真的是你,泽摩二先生!你的鳞甲看起来比之前要健康许多了,别是从年轻蜥人身上花钱揭下来的吧~”
赶步上前的小家伙主动伸出手,当着双方伙伴们的面前,同那只略显阴凉的湿滑利爪紧握在了一起。
而蜥蜴人仍旧是满脸恭谦模样,将那血盆大口咧出一道细缝来,用着流利的标准语同这位年轻金主打趣到:
“这是如假包换的本血蜥鳞,站在您面前的也是您如假包换的忠实伙伴,帕加尼斯莫先生。很高兴圣母神殿下仍旧恩宠着祂的凡间子嗣。”
“也愿财富之风永照你我~”
对于这样的客套话,一向是对神祇、教会没有太多兴趣的小家伙只是跟着浅笑两声,随即便顺其自然地便将手摆还到了腰侧——至于那手指间所逸散不退着的无形辉光,则是悄无声息地融入肌理深处,叫人难以觉察。
而将法术所捕获到的生物讯息,同识海深处调动出来的记忆碎片一一比照过后;萨塔终于是可以做包票了,眼前这\鳞的中年蜥蜴人,当真是那位如假包换的走私商泽摩二。
故此,萨塔被面具所遮盖着的笑容瞬间浓烈起来,就连语气里也充满了欢快|感:“不得不说,女神殿下赐予你们族属的天赋能力,真是叫人羡慕呐。”
“啊?啊啊!家养生的一点小小体征而已,先生缪赞了。”
泽摩二的心头顿时是泛起了些许烦闷,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叫他迅速控制好了自己情绪,仅是眨了两下眼睑,立刻便接着话茬对萨塔搪塞了过去:“我族无主之民承蒙真母不弃,能于凡世存留下来已是受领恩荣。长子这样,怕是在调笑我了~”
“欸,怎么会呢~泽摩二先生你看,我们人族在这里活动都还需要防毒面具保护,才能免受瘴气臭气侵蚀。”
萨塔顺势敲了敲脸上的乌黑面具,和气地对着蜥蜴人感慨到:“倒是您,反而可以不受影响地自由活动,甚至不借着光源都能在黑暗当中看清脚下道路。不得不叫人羡慕女神殿下对于蜥人族的关照呐。”
啊?不是在说胶渗病?也不是在调侃自己的畸形?
握着自己那双不断从鳞隙间渗着点滴水胶的爪子,泽摩二的神情顿时显得是局促不安了起来:“可是,鄙人并没有闻到臭气瘴气啊?”
“所以说才叫人羡慕嘛,你看女神祂……”
“不是的!我是说这里,这片大厅里!乃至这条地下水道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臭气瘴气!!”
佝偻着身体的泽摩二顿时跳脚起来,全然没了之前那副镇定自若的绅士模样。
那张被天生鳞甲所覆盖着的纺锤面孔,赫然变化出了一副古怪的狰狞模样来,瞬膜更是疯狂地在眼球前来回运动着——显而易见的,这像极了智慧生物在感到恐惧、不安时方才会显现的紧张姿态。
忽然间,泽摩二便是突兀向着萨塔欺身而去。
“泽摩二你这是要干什么?!”
而萨塔则是立刻凝聚出一只软糯触手来,顺势挡开了蜥蜴人毫无征兆地抓向防毒面具的爪子同时,借着两个后撤步同他拉开了安全距离。
“我这是为了救您和您的朋友们先生!”
泽摩二急得连声大吼起来,他现在终于是知道对方为什么要一直带着防毒面具了,这是肯定有人故意在坑害他们:“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毒气,你们是受到迷锁的干扰影响了!听我的,现在千万不能再抱有任何怪异想法,否则你们会被迷锁法术给害死的!”
“你发什么疯呢蜥蜴人?”
拄着手提机关枪的雷米赶忙将萨塔护在身后,同时对着泽摩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真TM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天天在污泥烂坑里打滚把嗅觉都退化了,TM的不知道地下设施里最容易聚积瘴气是吧。你要再敢乱动我立刻就开枪,先警告你一次!”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百战军人,况且世代从军的科洛林家族,在毒气作战上又有着丰厚家传。曾经的‘屠夫大尉’阿摩尼亚,如今的佣兵雷明顿怎会不知道在哪种天然环境当中,能够叫施法者最快制造出大量毒瘴气雾来?
咳咳,也就是这嗅觉被臭气毒害了的脏污魔族,才敢腆着脸说这地下水道里不存在毒瘴气了……咳咳,这滤罐怎么用的这么快,咳咳……
而欲哭无泪的泽摩二只能是拼命摇晃着尾巴,尽可能地试图向他们解释清楚。
当听到了雷明顿那愈发急促的沉闷咳嗽时,泽摩二当即是心头一触——迷锁效应在他们身上已经开始加剧了!
蜥蜴人甚至是头一回体验到了人类所谓冷汗直流、汗毛倒竖的感觉来了:“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听我说,这迷锁的效用就是直接作用于生物的心灵、精神!一旦心中产生了某种执念,你的精神就会被放&……%¥*$$#¥!@#!”
可说着说着,焦头烂额的泽摩二猛然发现:自身面前围聚一团的人类佣兵们,正在莫名其妙地开始用一种极为迷茫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似乎像是在观赏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疯癫动物似的。
而且更加令泽摩二感到惊恐的是:从自己口中所喷吐出的语句,此刻居然变化成了一大团连自己都无法解析的粘腻呓语!像是被泥巴唬住了口腔,说话呜呜喳喳不成形状似的!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也隐约在心头一团无名焦火的烧蚀逐渐失去了控制!
该死!是迷锁!
自知大事不妙的泽摩二干脆是发了狠:只见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直接是从袖口中掏出一把由纯金打造的转轮手枪来,直接是当着猝不及防的众人面前,抵住自己大腿的非要害处猛地扣下扳机。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金属透肉声,以及那近乎撕心裂肺的凄惨呼嚎声后——被剧痛强制冷静下来的蜥蜴人,就地瘫倒在兽人副手绿萝的臂弯当中,气喘吁吁地用爪子捂住血流如注的弹孔,颤抖地不成模样。
可就算是这样了,强制给自己灌输了精神稳定信念的泽摩二还是坚持着站起身来,叫双唇颤动着,厉声喝止住了正欲同人类火并的社员们:
“都TM的给我住手!把枪给我放下!”
“为什么?老板!/该死的,泽摩二你TM的有病是吧?!”
眼见这些突然一拥而上的魔族,此刻虽是有万千不甘,但仍旧是极顺从地统统收起了手中枪支。
被立场护盾全方位保护着的萨塔才算是暗舒一气,方才赶在最后撤销了即将脱手而出的血腥之触。见泽摩二倒像是还保有神智的模样,萨塔抿着嘴沉思片刻,转而是隐蔽准备着群体眩晕术,却是通过传讯术叫雷米他们对着蜥蜴人破口大骂起来:
“既然都撕破脸要打了,还用得着废话吗?!”
“听我说佣兵朋友们,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所以我只请求您一件事,嘶……就是请你们认真试想一下。如果,呼……呼,如果眼前是灯火通明的干净大厅,而不是你们想象当中那昏暗无关的地下室,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你别给我们扯这些没用的!看在我们曾经有过愉快合作的份上,只要你们把幕后主使指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活……”
手中凝聚着的无光之团业已完成了最后蓄能,佣兵们都回话,也不过是为萨塔小家伙争取施法时间罢了。
现在法术俱成,战友们也重新抢占好了有利地形,那也就没必要再和这个走私犯再废话了,先打晕了绑起来再说:“开枪时别打死了,他们肯定知道什么,尽量赶到一起我好锁定法术区域……”
“卧|槽!真的假的?!”
就在传讯网络里激烈布置着作战方案之时,同小家伙并肩站定着的阿露丝,却是突然没由来地在网络里惊呼一声!
紧接着她又猛地转过身来,直接当着惊魂未定的战友们面前伸出手来,将那张完全覆盖面庞的防毒面具单手撕扯了下来。随即更是眨巴着那对闪烁着明光的眉眼,满脸不可置信地再次惊呼:
“兄弟们!这老小子没骗人,真的一点臭味都没有!而且我真的能看清这破广场了!这也太TM的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