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医院楼道,隔着产房门上模糊的雕花玻璃看去,一个稍显消瘦的黑发男人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很显然,这位年轻的父亲正在等待自己的孩子降世。听着产房内一阵接一阵的嚎叫声,只能隐约的听到护士和医生的加油声;而男人如同一个弹簧玩具,脑袋抬起来一会儿,又低下了头,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一旁的座椅上,一位西装革履的老者不耐烦的开口训斥道:“艾力克,你就不能老实坐着?你的教养呢?”
“父亲教训的是。”被称为艾力克的男子讪讪地笑了笑,坐到了老者的身旁,但视线还是一刻不停地注视着产房门口。
“这么担心干什么,现在又不是过去,不会生命危险。”父亲虽然对儿子的行为略感不满,但也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毕竟将要出世的是自己的子孙。
一阵清脆的啼哭声刺破了相对宁静的走廊,紧接而来的便是护士们疲惫的欢呼声。
艾力克只觉得脑海嗡地一声炸响,下一刻,他便直挺挺地站在大门前,用力地掰弄着把手。
伴随着嘎吱的开门声,刺鼻的血腥味冲入了艾力克的鼻头,眼前的老医生抬起疲惫不堪的头颅,沟壑纵横的面庞挤出笑容朝着他道贺:“艾力克先生恭喜您,母子平安。去看看他们吧。”
“真的是太感谢您了!医生”
艾力克深深朝着医生鞠了一躬,飞也似穿过他的身旁冲入产房,把医生撞得一趔趄。自己的爱妻正躺在床上抱着孩子冲他微笑,他已经什么都管不了了。
眼疾手快的格林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看似宽松的袖子登时涨起,站稳了身子的医生按着吃痛的右手,反而感慨了起来:“老哥!还是壮的跟头牛似的啊”
格林毫不顾忌医生身上的血污,拥抱着这位许久未见老友,雪白的八字胡随着肌肉微微抖动:“老弟啊,你这条老狗不也一样嘛,还是那么结实。我代他同你赔个不是。”
“当爸爸嘛,年轻的时候你跟你儿子一个鸟样。你那时可差点把我吃饭的家伙给我断了!”医生笑了,他举起自己如同树皮般枯燥的双手,感叹着时光的流逝:“这一转眼就是三十年没见了,艾力克都当爸爸”
“是啊.....欸,我说老弟,你要不认孩子当教子?”
“他妈的,你想让老子给你当儿子就直说!”一记老拳打在了格林的胸膛上,或许是笑的太过用力,医生咳嗽了半天才缓了过来:“别说了,快去看看你的好孙儿吧,我也得马上赶回去了”
“怎么?是不是在外面养小娘皮了?”
“你个文盲懂个毬,老子还得去给人看病救命呢!”
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两人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起来,四只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双澄澈的眼眸相互对视,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一起吹牛打屁的那间教室。
沉默了半晌,还是医生他先哽噎着开了口;自己已经躲了他三十年了,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老哥,如果当时我......”
格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笑容显得是那么的寡淡:“你做得够多了,我从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
“老弟,保重!”
“你也保重!”
再一次的紧紧相拥过后,格林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产房里。心中万千的思绪统统化作了一声叹息,医生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水渍,朝着他坚毅的背影深鞠一躬,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产房之中,艾力克拿着手巾正为她拭去汗水,这个年轻的父亲此时已经痴魔了,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对妻子的安慰:“塔尼娅,亲爱的,你受罪了。”
“好啦,你都说了快二十遍了。”
塔尼娅忍受着下身传来的余痛,用手指戳着襁褓中的小脸蛋,仿佛忘记了一切的疲劳:“快看我们的宝宝,他多可爱啊~”
艾力克傻愣愣地点了点头,笨拙地从她的怀中接过襁褓中的孩子,仔细打量着小家伙皱皱的小脸,突然嫌弃到:“咋这么像丑呢”
“你又懂了?你小时候可比我的宝贝孙子难看多了。”
一阵幽幽的讥讽声从他们的身旁传来,格林好似做贼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艾力克身旁,给他吓得一哆嗦;老头则没好气地撇过脑袋,骂道:“瞧你那熊样”
“爸爸!”
塔尼娅看见格林的到来,刚想坐直身子起来,只见格林一个箭步向前,轻轻按着她的肩膀,示意她乖乖躺下:“这是作甚?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才是”
“艾力克!还不给你老婆去喂水,跟个傻子一样愣着干嘛?!”
才刚让自己的好儿媳塔尼娅躺好,格林一眼就瞟到了她干瘪的嘴唇以及不停吞咽口水的动作,这场十三个小时的拉锯战才刚结束不久,塔尼娅肯定是渴了。
他在低喊一声后,看着儿子迟迟没有反应的懵逼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过去一把从怀里抢过孙子,朝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脚,要他赶紧去倒水。
“是!父亲!”
看着艾力克提着水壶一溜小跑地冲了出去,格林用力哼了一声,抱着孩子坐到了病床旁:“你啊,就是太宠他了。你看看,现在连自己老婆渴了都看不出来!”
病床上的塔尼娅双手抚着肚子,冲着格林辩解了起来,脸上满满地幸福感:“爸爸呀,他就是太兴奋了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看哪,他多么可爱啊!哪里有父亲嫌弃孩子丑的道理!”看着襁褓中熟睡着的婴儿,用手指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看着他小脸的颤抖,幸福的笑容顿时洋溢在他的皱纹当中,格林的心都要被他给融化了。“你家那位老抠门一定会很喜欢他的外孙,他们马上就会到了”
“塔尼娅,你是我们的英雄!”
“爸爸,这没什么。您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格林把孩子放回了塔尼娅怀里,先是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斩钉截铁地正色道:“不行,取名还是得你们夫妻俩自己来,这可是终生的大事。”
“老秃鹫说得对,顶多小名让我们来取”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前传来,艾力克提着水壶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则跟着两位穿着考究的夫妇,正是格林的亲家埃兰一家。
被称作老抠门的亲家大埃兰一马当先地疾走到病床的面前,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圣礼:“蒙女神恩典,你们母子俩没事就好”
“爸爸,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女儿闷哼一声,嘟起了嘴巴对着面前气喘吁吁的老父亲埋怨了起来。大胡子额头上顿时流下来不少的汗珠,只见他手舞足蹈地在空气中比划了半天,把脸憋得通红也说不出半句话,只得扭头求助自己的老婆。
“你爸他啊怕得要命,听说你快要生了,非得拉着我跑去教堂。就这么在女神面前跪了一天,连神父劝他过来他都不听”埃兰女士拿着手帕擦拭着早已红肿的眼眶,略带后怕地数落着自己的丈夫:“这不,等到母子平安的消息一出,我们才急忙赶了过来。你爸他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教堂里出来的。”
“先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今天可是开心的日子呀”端着茶杯给塔尼娅喂完了水,艾力克砰砰乱跳的心脏总算是平复了下来,急忙出来转移气氛。他同塔尼娅十指相扣,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亲爱的,为我们的孩子取一个名字吧。”
见四道热切的视线都汇聚在自己身上,让塔尼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脑海里仔细地斟酌着这个意义重大的名字。三分钟的漫长等待过后,塔尼娅第三次把怀里的孩子抱了起来,将她的宝贝高高举起,不停地扫过面前的一张张脸孔。
突然间,襁褓中的孩子大声的哭泣了,塔尼娅的灵感也伴随着哭声,突然的迸发了出来:“艾丽希斯,就叫他艾丽希斯如何”
“奶奶的名字吗?很好,很好...”格林喃喃自语道,眼神开始游移了起来。
“爷爷,爷爷?”
一阵稍显稚嫩的童音在他的耳旁响起,将格林的精神从睡梦中唤醒。格林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椅子上,竟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怎么还梦到艾克出生了?奇怪了’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惊醒过来的格林一边感叹着梦境之细致,一边探过身子去,响应着孙儿的呼唤:“小艾克,爷爷怎么了吗?”
刚刚度过三岁生日的艾克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上,用他的小手翻阅着细腻的纸张。看见格林醒来,他眨巴着大眼睛,吃力地托起手上的书本:
“爷爷,这本书看完了,帮我换一本吧。”
“好嘞,马上”格林抽过艾克手中厚实的书本,满是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朝着壁炉旁的书架走去。
令家里人感到惊讶的是,不同于别家的孩子:小艾克自打出生以来就很少听到他哭闹过,也不喜欢呆在屋子里玩耍,他似乎更喜欢大伙带着他四处闲逛;尤其是喜欢在城市和农村里晃悠,只要是去热闹的市集或是人多的地方,他就会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一副开心的样子。
“我家艾克才两岁呐,就已经会基础算数和识字了,还能跟我们聊天呢”
“那肯定是继承了老祖宗的经商天赋的嘛!”
“老狐狸唷,瞅你那酸样,有能耐也叫你几个儿子生一个呗~”
“老子还要陪我的小天才逛街呢,不聊了,散了散了”
就在昨天的茶会上,自己的老兄弟们叙旧的时候,格林还意气风发地在自己老兄弟们面前狠狠地吹嘘了一波,把他们气得够呛。哎呀,这人一老了,可不就喜欢吹吹牛逼嘛。
没皮没脸的老格林摇了摇脑袋,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粗略地瞟了一眼这本名叫《创世纪元》的书。自己几十年腥风血雨地拼杀下来,基本上把学校里学的东西都给忘光了,也怨不得老家伙们都管自己叫文盲。
不过艾克为啥会怎么喜欢这些宗教啊,民俗之类的书呢?家里人也没教过他呀?面对这种不符合常理的情况,格林他实在是想不通。但看着趴在桌上摆弄纸笔的艾克,最后还是释怀了,用只有自己听得到声音自言自语道:“管他娘的!反正天才肯定都有自己的想法的嘛!我这文盲瞎操啥心!”
“谢谢爷爷!”
艾克从格林的手中接过了书本,先是笑呵呵地抓着他的手指头道谢,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书排在桌上,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起来。格林抿了口凉透了的茶水,捧着茶杯转身,舒舒服服地坐回了椅子上,静静地享受着爷孙两人的安详时光。
只不过艾克可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像老爷子一样放松下来,他的心情早已随着书页的翻转而越发的沉重起来。
或者说,直到艾克的三岁生日那天起,一场漫长的电影终于落下了帷幕,他才从混沌蒙昧的状态当中彻底摆脱。
艾克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正在去往乡下的路上,要去村里的几家低保户那儿了解情况。在这里记忆便产生了缺失,只记得自己听见了很刺耳的刹车声。而当自己醒来的时候,便是在一个年轻女人的怀里了。
自己刚想细致地观察一下如今的现况,眼前再次陷入了黑暗当中。再次醒来的同时,自己已经坐在了一张特制的小椅上,眼前摆着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身旁还围着一圈衣着华丽的陌生人;正当自己懵圈的刹那,陌生人的名字就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久久无法散去。
那一刻,艾克再也无法淡定了,很明显他穿越了!而来自他的身体当中,一股本能的力量正在催促着他,逼迫着让他吹熄眼前的蜡烛,好吃上一口香甜的蛋糕。
深入灵魂的饥饿感,犹如镇海之针一般沉重;在如此重压之下,艾克的理智之线顷刻崩断,在众人的欢呼与惊叫声中,飞也似地扑向了面前那巨大的蛋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