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的脸上和身上，除了那些鲜红的伤痕之外，都缺乏血色，然而嘴唇发白的瞬间却还是能够被瞳孔清除地捕捉到。
以及那原本就在瑟缩着的身体略显不自然的颤抖。
“哈啊。”站在那里的老虎型智兽发出了冷漠的嗤笑：“果然是不敢吗、明明已经进化出了基本形态，结果却还是这么怯懦呢。怪不得你是被项圈拴着的奴隶、而我是挑选者呢——”
老虎型智兽的眼神闪烁出乍看起来是同情实际上是居高临下的蔑视——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在人类的时代中，除了后天的努力之外其实取决定性因素的是出生时的血统——不管怎么用漂亮话来粉饰、其实也改变不了在谁的家中出生是最特殊的才能和加护的事实——所以时至今日、它们仍然被困在出生来决定高低贵贱的轮回中。
所以我们智兽族才显得如此高级、毕竟我们是可以各凭本事来赢取尊重地位的——与出身、进化前在动物界的地位和战斗力没有丝毫关系。所以、身为进化之后的智兽还只能被折辱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不够努力吧。”
“……”
『落血阁』的老板卡莱恩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或许是源自自身身为生意人的职业操守，但被关在笼子中，被绳子和拘束器困住的智兽们那些空洞的眼神中都露出了微妙的色彩。
“是、是的，菲洛还不够努力。”那只小狐狸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相当悦耳、犹如春风吹响的悬挂在柳梢上的风铃。
但现在这个时代很难再见到那种简单却富有小情趣的小物件、偶尔在市面上出现，基本都是旧世代那种饱经时间之流冲刷洗礼，也没有多少智兽会专门买来挂在檐廊下——倒是『墨影阁』偶尔会出现新的样式，基本都是老板做来自己挂了一排、不为赚钱只为看着玩的。
所以、那只小狐狸的声音，像是风铃——带了砸碎的裂口却还要随风飘出轻响、清越得不合时宜。
她的脸上挤出了标准的笑容——那并非仅仅是嘴角肌肉牵扯着的僵硬感，而是连眼角的肌肉也一并被拉扯着，看不出来特别重表演痕迹和泡沫的虚假感的自然的假笑——
她将地上那烤得很香脆的手捧在自己毛绒绒的爪子里，轻轻咬下皮肉咀嚼着。
从她的嘴角渗出了血花——大概是身上和内脏都受了伤、又有某个试用奴隶的客人让她的口腔也出现了伤口吧——
费力地把口中的皮肉嚼碎的时候、在吞咽的时候她的眉间有着相当细微的变化——
应该是身体的本能感受到了痛苦吧。
却有什么战胜了本能、让她依然能露出那种近乎愉快的笑。
“好吃吗？”
“嗯、非常得好吃哦——”小狐狸甚至都没有用手去擦一擦从牙齿和嘴角渗出来的血，以不正常的扬声调回答。
“是吗是吗、原来你觉得好吃啊。”
老虎型智兽的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表情，『落血阁』的老板卡莱恩趁机插话道：“既然您对我们家小狐狸如此中意、不如……”
老虎型的智兽对着小狐狸的胸口当胸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
小狐狸发出了“噗咳”的一声、刚吃进去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人的皮肉和血液的混合物从口腔中一齐喷了出来。
“客人……？”即使作为具有相当专业素养的奴隶贩子卡莱恩，也被他这一脚踢得有点懵了，定定地看着那位客人，手中抓着的绳子有一刹的松动——大概是他的心在那个瞬间也略略有些松动吧。
“怎么回事、客人？我们小狐狸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说……这是刚才鞭子和各种小道具试用的延续？”
“当然是你们的小狐狸做错了。”老虎型智兽冷冷道：“好号称除了喜欢有个性的、若论乖巧你们『落血阁』的货物第一呢，还真是敢吹牛啊——”
“……”卡莱恩一脸迷惑不解。
“你不懂吗？”老虎型智兽嗤笑：“那就难怪了、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了，培养出的奴隶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也就可以理解了——”
卡莱恩指尖动动、但是到底还是所谓的“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到底没有做出一点没有规矩的表现，无论是挑眉还是握拳，甚至一丁点的不满也没有从那双如同枯井一般的眼眸中浮出。
“到底是怎样的傻瓜、才会认为人肉是美味的啊？作为我的奴隶当然要有大口大口把人类那种低贱生物的肉在唇齿间咀嚼的魄力，但是那种东西怎么能觉得美味啊？如果真能够在吃垃圾的时候感觉到美味，那么这种玩意肯定是连垃圾都不如的腐食生物——谁会花钱买那种玩意啊？”
他又是一脚踢在了小狐狸的身上，把小狐狸的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压着，把鞭子丢在了老板的头上——
“笨蛋、下次吹牛、试图把破烂吹成奢侈品，记得考虑清楚了再开口，否则只能让客人笑掉大牙罢了。”
他发出得意洋洋地大笑、从摊子前扬长而去。
卡莱恩望着他的背影、轻霎了霎眼，轻轻拽了拽绳子，在小狐狸刚发出了“啊”一声、然后立刻挤出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搞砸了”的时候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小狐狸有些局促不安，甚至不敢握住。
“我……对不起、老大，我惹客人生气了——”
“没什么、那种纯粹是来找茬的家伙，也不算什么客人——至少不是我们『落血阁』的客户群。为了那种家伙沮丧、还不如留着电力气，在下一个潜在买家看中你的时候好好表现。”
小狐狸抿了一下嘴唇。
那明明就是在刀子在心脏上捅了一刀后、把唾液抹在伤口上程度的安慰行为，但小狐狸却明显非常受用，在抓起了卡莱恩的手的时候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却明显和刚才吃着人的手臂时又有不同。
看起来是真的有些开心——
都在默默窥视着整个过程、就算是白鸦其实也故意放慢了脚步。
经过了生物学和社会双重意义上的特殊洗脑的奴隶——拥有着能够快速从伤害中恢复元气的能力——
人类世代的俗语，所谓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甚至是比那更为夸张的，伤疤还没有愈合就能忘记疼痛——
在这片庆典中、也算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了。
如果刚才有任何一个——客人、或是其他的奴隶表现出了看不惯的样子，对着那个买了门票、胸口上佩戴着『客人』，甚至是能够在排面会上坐中间靠前的银制胸牌的讨厌老虎脸上重重地来一拳，不但会由于故意伤害被拘捕、大概『落血阁』的老板和小狐狸也并不会为出手者作证而减轻量刑甚至争取将那只老虎变成过错方，而是会毫不犹豫替那只老虎作证、是庇护者在找茬。
阅读了大量资料的希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他本来在想要获得常识性知识的时候扫过一遍、在实际来到贩卖会之前，又被数个白狼发的同伴——尤其是皮艾维尔、把不少他早已看过的实例又强迫着他反复看了许多遍。
白狼坊也是做奴隶生意的，皮艾维尔手中有许多和网络系统上报道的不同的现场视频和照片。
刚才她也在偷偷地把这个画面用隐藏式摄录机拍摄下来——
对于那些明明是被解了围，却还是反咬救赎者一口的行为，至少基地出身、作为【圣供体】存在的希来说并不是很能理解。
可是亲眼看到那只受到了不合理对待的小狐狸仅仅是被老板伸手扶起来，就露出了和那些皮艾维尔保存下来的照片和影像中一样快活的笑容时——他的大脑还是感觉到了螺丝脱节的声音。
不过、倒是也不能苛求老板以及被饲养的奴隶——在奴隶贩卖会中，哪怕是戴着木牌的『客人』都惹不起，何况是白银胸章——
一时的畅快淋漓，也许反而会让那只小狐狸陷入更加凄惨的境地——
莉丝发出了“啧”地一声、扯着嘴角：“在恩特家族灭亡之后、咱对自己的命运也基本没有怎样诅咒、对于现在的构造都市克韦夫利也谈不上如何不满，可是看到这群杂碎耀武扬威竟然没任何条文能管制、就有点抑制不住火气呢——
希尔女王是个有能力的、怎么就任这些年，到现在都没有从根本上拔除掉那些毒瘤一样的条文呢？”
“又在说这种话了、莉丝。”庞戈伸出一只大手，拨弄着莉丝那熊的耳朵，莉丝像是很厌烦一样一把将他的手挥开到一边——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抱歉抱歉，看到那双耳朵，下意识地就……”
“这是猴子的天性吗、啊对了，咱差点忘掉了你是猩猩。”
莉丝从喉咙中发出笑声，但是那份笑声听起来却让人感觉颇为不自然——仅仅是出于天生的声音而显得清脆、但却由于使用强制力拉扯着声带而含着一抹嘶哑感。
“嗯、随便你来定义啦，在同属于智兽族分类的现在，到底是猴子还是猩猩根本就全无所谓。”庞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过、莉丝你的表现，总让咱感觉你似乎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呢——你的心情咱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可是、你还是要顾念着老大才是——”
“这话什么意思？”莉丝的眸光转动倒庞戈的脸上：“难道咱们作为白狼坊没法子出手箱底货这么久，你认为我会不考虑老大的安全胡作非为吗？我原本就没那样的念头——即使我有、前阵子那兔子闹出来的那档子麻烦害得我去吃牢饭、还要看到讨厌的家伙瞎眼，就算为了不再见到那个白痴，也不可能去犯什么错——”
“……”庞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嘴唇动了几次，却又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莉丝抬起脚、在庞戈的脚背上重重踩了一下。
莉丝的脚的大小和庞戈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踩在庞戈的脚背上倒像是一块拼图碎片——
但庞戈脚上的靴子还是在一踏之下就变了形。
庞戈的表情微变、但没有喊痛，用手搔了搔毛绒绒的头——
“你干吗踩我？”
“踩你就踩你，难道要挑日子吗。”莉丝熊耳卷起又打开：“有什么话就快说呗，白长了这么大块头了——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根话都说不利索的竹竿吗、或者是走在这条总也找不到买家的街上，涌起了怀念、忽然想要追着过去的自己痕迹进行拙劣模仿了？”
“总、总之——”
庞戈突然感觉脚尖有些奇怪、他低头的时候惊愕得发现希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他的身边，取出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在替他擦鞋。
“不、不用这样的，希，我自己能擦……”
“嘛、庞戈哥您这样的身材弯下腰去多少有点不方便吧，我来代劳就可以了，不用喝我客气。”
庞戈的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想稍微强硬点将希推开去，但希却稳稳地像是钉在地上了一样，他粗壮的胳膊完全没能将他提起来。
和他保持着同样的步速，他和希都在走动着，却保持着相对的静止状态。
希将他的鞋擦干净了之后、庞戈连忙欠身向他道谢——
“不必。”希将沾染了些许尘灰的纸揉成团、向旁侧轻一抛掷。
纸团砸在了那只老虎型智兽的后脑上——
“谁啊？”那只老虎型智兽捂着后脑、用脚尖踢着地面的纸团。
“唉呀、对不起——”希一路小跑跑出了列队，以那双如同清水一样的目光注视着他：“是在下刚才擦过鞋、随手一丢，没想到砸到了您的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