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
盘中的块状物、勉强能辨认出来其名称——
芋头。
不过,好像和自己认知中的芋头还是存在着相当差别——应该说无论从质感还是在形状上看起来完全是其他的东西。
不过、却让他感觉到极其亲切。
水泡中涌现出的字符——
“我不喜欢。”
“所以、全部都给你吧。”
这应该是自己迄今为止第一次听到的台词——毕竟他从出生开始只有极为短暂的相对自由的行动时间——
然而、却又没有很自由,只是在狭窄的空间内。
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食物,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生命体。
没有机会进食,才是他真正的真实。
之后被封装在机舱中,听到她的声音肯定也不会是在谦让食物。
她只是、尽量想要把他改造到可以为她所用的方向——无论是思考方式,还是行动模式。
可以说是,相当自私,只是想要扭转他的认知。
面前的人的声音,却和自己听到的很像——
之前偶然之间瞥见的容貌,也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
梦境吗。
人类和机械体的一大区别,就在于是否能够合成梦境——人在睡觉的时候,大脑仍然在活跃着,把自己获取到的知识以3-4倍速度消化掉,而记忆的方式,便是以清醒时难以理解的状态,把抽象的概念合成图画。
那么、其实芋头也是他无法理解的某种记忆方式。
和她的相处也是。
他当然知道可能是脑电波无意中连接到了错误的时间地点,不过说到底也还是记忆方式导致的错乱。
如果处在平常的状态,思维保持着最为安定的情况,大脑就能以最大限度保持稳定。
而在高速转动的时候,代码也会发生改变吧。
他用叉子叉起了一叉芋头送入了嘴巴中。
一如他所预料的,它吃起来也和资料记录的“芋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果然是抽象化之后的产物吗。
看到他一口一口吃完、眼前的人露出了身为机械体难以露出的真挚笑容——当然这可能是自己的偏见。
毕竟他生活着的世界的最终目的便是想要让机械体悉数觉醒,在自己被封入机舱这许久,他们的感情已经丰富到相当的程度了——至少在自己听到的语气中,是越来越具有人情味了。
不过、机体的构造还不足够,只有感情不断地被填充。
表情是无法跟上思考的。
因而就像是、怀着恶意的假笑,哪怕是真心赞同。
如果不是在人类的精神力被高度集中,然而同时又要依靠有高智能的机械维持稳定性的世界,恐怕单就这违和的表情,已经让人类和机器间有着情感无法突破的壁垒了。
眼前的少女有着同样的容貌,然而她的表情却充满了人类的生动感。
自己是否,也和她一样,是充满了生动感的表情呢?
“你今天、吃的很快啊。”她盘子中的名为“芋头”的蔬菜已经全然不见了,而她自己则是在拨弄着玉米笋。
某一种下意识让他先把对方让给自己的食物全都吃掉了,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盘中其实也还剩着大量的食物。
玉米笋……吗。
只是能在输入的图鉴中理解这种食物,而对于实际上的味道,一样还是下载来的资料。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短小的上面带着颗粒的长条食物送入到口中。
似乎也是精致化了的食物——吃第一口的时候还算惊艳,但是每一个都没什么不同,甚至连大小重量都完全相同。
“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么齐整呢。这是在暗示什么——”
放权给直觉的直接后果,就是自己毫无迟疑说出了正常来说不应该说出来的话语。
他能够感受到周围僵硬的目光——
周围——?
他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并不是处在二人的餐桌。
两侧全部都是人。
甚至自己方才以为她是坐在自己对面,都仅仅是自己把凳子扭转之后出现的错觉。
其实她是坐在靠近自己手边的位置,把分割出的一块小桌稍微拉到胸前。
“难道说你被保存的样本,是健忘吗。”
被无情地讽刺了,让他颇有些尴尬地垂下头。
“呃……”
“难道不是食物里又加入了什么、或是最近在训练室加重了他心灵的负担么?”
希尔冷冷地扫着周围:“不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你们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到底在假装什么初来乍到的新人。要知道这种反复出入训练室的,也就只有我和他而已,你们这群人哪怕再惦记积分,又有几个人敢在这种事情上挑战第二次的?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都没有——那么你们到底在得意什么呢?难道是在为自己的脸皮厚、刻薄得意吗?”
差一点引起的喧闹在她冷漠的声音中停止。
而她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自己盘中的食物。
她在有意用豌豆摆出形状来。
足以摆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他察觉到盘中的食物的份量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还有豆子好像比一般要小。
每一粒的重量看起来也是完全相同,一点瑕疵都没有。
如果不是筛选的机器是最高级的机器,一定要花费很多时间来一点点筛选就连外表皮的褶皱程度都毫无差距感的豆子。
肉片也切割得很整齐。
看到豆子摆出关切地“怎么了吗?”地问候,他摇了摇头。
虽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却也不是很想回答——
若是没有发现周围坐满了人,他或许还会尝试第二次——现在他却完全不想再感受一次的芒刺在背了。
他瞥见了盘子中映出的不甚明显的脸。
既然他刚才能够感受到如芒刺在背,那么情感的丰富程度,还是再转变了肉体的时候提升了。
随便扫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就像是全都见过——
她观察着他的脸——是那种只有很了解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
咧开嘴巴、唇角向上扬——
她用豌豆在盘子中再次摆了一行字,不够的部分使用酱汁来进行替代。
既然有酱汁的话,一开始就用酱汁不就好了嘛。
他心中暗戳戳忖度,注视着上面的字迹。
“你果然是、把之前听到的忘记了吗?不过人就算是失去了记忆思维方式也都非常相似——你再一次搞反了,并不是筛选出一样、而是合成出一样的——这样不就简单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