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丝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
然而她的眼眸没有转动一下、却还是没能完整捕捉到希的行动轨迹。
他的手指很轻盈地在工作台前移掠。
他只有两只手、却比皮艾维尔更像是拥有八只手——
莉丝愕然间，他已经将面团擀扁切割完毕、甚至已经按照碎布头的样式完美拼装好了。
“……”
希打了个响指、吹了一声口哨，柔声问道：“请问莉丝大人学会了吗？”
“学会了——”
“嗯、我就知道——”
“学会了个鬼啊？”莉丝的头仰起来、盯着右上角：“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了二倍速、不对，这难道是四倍速吗。真的有怪物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些动作完美复制吗——”
她看到皮艾维尔其中两只手在读书、另外的五只手在工作台上操作，她看不清楚、不过在相差无几的时间内，那里出现了第二团碎布拼花的饼干。
“还真有啊喂。”
“不、并没有。”皮艾维尔微微俯下身，把镜片推得离眼睛又近了一些——
“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你这家伙一向不怎么谦虚的不是吗、怎么忽然就这么一副谦谨的口吻了喂。”
“是啊、我不谦虚，喜欢显摆也喜欢掉书袋。所以如果我真的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我毫无疑问是会向你炫耀的。”
皮艾维尔用手指轻压着两块方方正正的面团。
“不一样、从触感到质地，完全不一样。尽管现在在视觉上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一旦送入烤炉中，就会有所差别了吧。”
“我是感觉不到半点差距呢。”莉丝仔细研究两块曲奇面团：“我也不是像老大那种料理鬼才，也的感觉不到丝毫的差距，难道是我的问题吗？”
“很正常、毕竟，你的手上也没有吸盘、没有敏锐的触觉。但你的味觉和嗅觉是没问题的，等到你实际尝试之后就会知道其中的差别了。”
按照同样的温度、在同一个烤箱中烘烤同样的时间长短。
甜蜜素没办法像砂糖一样、完美给曲奇定型，在第7分钟的时候透过了防爆灯看到皮艾维尔置入烤箱中的曲奇就已经完全变了形。
而希的饼干的造型却依然很稳定，就像是使用了高级砂糖般。
莉丝在专注看着烤箱的时候、皮艾维尔忽然让她用自己的方式来烤一盘曲奇饼干——
莉丝怔愣了片刻，考虑到皮艾维尔基本不会做多余的命令，就按照自己惯常的手法来制作，也按照自己习惯的温度。
其结果——却是惨不忍睹。
甚至连皮艾维尔的造型稳定程度都不如，边沿扩展得乱七八糟甚至还散发出了奇怪的劣质香精的味道。
莉丝有些难以忍受、去开启了换气扇，把房间内的香精味道尽量吹散。
把三盘曲奇并排放着。
莉丝分别尝了一点——
如果不是出于礼貌考虑、她可能已经把自己与皮艾维尔制作的曲奇吐出去了——但她最后还是用饮料把口中的味道漱入喉咙。
当然、也没有出现刚才被齁到时那奇迹的变化，知识让嗓子眼充满的甜腻感更加浓了。
所以在触碰到了希所制作的饼干的时候，她迫不及待把腮帮撑得鼓鼓的，为的是尽快把那种味道盖过去——她其实还是比较注意自己吃相的类型，现在竟然也难以顾及。
皮艾维尔比莉丝淡定得多、不过对于自己与莉丝所制作出来的她也还是禁不住皱眉。
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尽管从成品来说、其实自己和莉丝所制作出来的，才是比较合乎道理的味道——哪怕拥有再好的手艺、材料也是要跟上的。
最为低劣的材料能够制作出超出规格的高级味道——哪怕略有不如，那都是高级品使用怎样的手段也无法胜过的天然优势。
更不用说、没有丝毫赶不上的部分，甚至犹有过之。
“您们不吃吗、这些——？”希指着皮艾维尔与莉丝的作品。
莉丝摆摆手：“不吃不吃、我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烹制出来的东西这么没信心、想要立刻丢到垃圾桶里去呢。”
“我也吃不下。”皮艾维尔坦诚自己的心情：“老实说、我光是维持着自己不像莉丝一样失态已经竭尽全力了，如果我要是再多尝一口，我大概要去和竹笋并肩躺着了。”
“那么，就由我来解决吧。”
“欸——”莉丝正想说“不要勉强自己”的时候，希已经端起了两个盘子，把盘子中的食物全部都倒入了嘴巴中。
还是模仿刚才莉丝的方式、把自己的头变成熊的头部，并单独扩开嘴巴的大小。
在咀嚼吞咽之后，方恢复了那纤细薄弱的脸孔。
“很、很难以下咽吧。”莉丝苦笑着、带着点畏怯似的问道。
“没有。”希以轻松口吻道：“完全比不上挑战餐的等级。”
“挑战餐是要挑战什么啦，我觉得这玩意就相当可怕了。”
莉丝口中那股甜腻味已经被希烤制出的优质饼干的甘香替代、但是那劣质的香精味在口腔中弥漫也就是几分钟以前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人忘记那足以给人留下巨大心里阴影的糟糕料理。
总之、有生之年，莉丝再也不想尝到刚才那饼干的味道了。
结果希现在还说“挑战餐”什么的——难道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刚才那劣质香精味还可怕的吗。
莉丝对于克拉莉丝的愤怒当然没有放下、不过此刻却也暗自庆幸其实自己运气不错，在被克拉莉丝背叛之后竟然立刻就能投身白狼坊中，而不是像希一样、拥有着不是故意卖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即使是恭维也没办法夸奖、安慰听起来也许都像嘲笑，稍微设想一下就会觉得不寒而栗的过去。
自己能被老大捡到、实在是太好了。
还有、老大能够把希这家伙捡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当然、莉丝的这份感想是基于将希看作是居无定所、却又毫无常识处处被欺骗也全无自知的漂泊者的基础上，对于知晓希的真实情况的皮艾维尔，则又是另外的想法。
也就是说、【人类基因保存基地】中经常会提供劣质食物吗。
然而、尽管她的手中没有具体数字，她也很清楚、实际上帝国拨给【人类基因保存基地】的经费一点都不少。
那么供给劣质食物的原因基本就锁定在两个——第一种是作为【人类基因保存基地】的高层们贪没了经费，或者是对于食物的苛刻是为了进行某种筛选——
如果不以狭隘的想法限制思维，倒是也可以认为，借着“筛选”的理由名正言顺来进行贪没经费。
拉维夫斯和卡西的事件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之后、尽管大部分的智兽族都处于观望的状态并不敢公开发声，但是在克韦夫利中已经开始流传着，其实人类赶在即将要被加入平等列表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大规模暴动，也许是卡西和拉维夫斯策划的、为的就是栽赃到人类的头上这样的说法——
毕竟在详细报道和通过【念力投影】所得到的画面中就能知道拉维夫斯病态陷害人类的事情做过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甚至于还故意使用根本没有进化的兽族进行审判、给予人类不公正的待遇。
卡西再怎么聪慧、灵敏、擅长玩弄心术谋策，皮艾维尔也不认为她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作为被她操控的提线木偶的拉维夫斯也是没有的——
甚至也许连女王都无法做到只手遮天、现在也被迫必须要在一年之内那些适龄的青年中选出一位作为结亲对象。
妮可提前杀死了罗宾、借着审判的时机将卡西和拉维夫斯彻底捶死——看起来似乎设计得精妙且漂亮、当场让他们现形、但是更加深入思考，如此折腾的理由是什么？
卡西至少一年前就开始使用未进化的动物坐座位审判者了、而妮可所安置的能欺骗【念力投影】的淀在他们布局前就进入了兽权局的——由于共犯就是妮可和女王的手下，那么如果要搜集证据，把那些证据公布出来，就可以对拉维夫斯进行抓捕了、根本不需要等到前阵子的审判，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们显形。
而且从卡西在拉维夫斯被抓、希通过罗宾的心脏展现出了另一层【念力投影】时那副惊慌失措的表现，会让人明显感觉到她的实力似乎并没有报道上的那么强。
一个能力配不上野心、一旦被揭下了面具，竟然连一点点预留的手段都没有的兔子，被这么一个阴谋暴露就完全失态的家伙控制的提线木偶，任由这样的两个家伙兴风作浪、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个期间出现了更多的冤罪也仅仅是作为证据累积，并没有想办法解救那些可怜的家伙的理由——
再结合起贪没的基地费用以及劣质的食物提供。
原来如此、卡西和拉维夫斯仅仅是被妖魔化了的替死鬼么。
高层中原本主和和厌恶人类的派系是小于1:1的比例、后者原本就占有微妙的优势，这份优势还越来越明显——
然而他们却始终无法突破绝对优势——因为希尔女王的态度其实相当明确、不惜折损自己的形象，也想要尽量建立人类也能正常生存的都市。
在人类没有暴动的情况下、那些中立的，既不偏好于人类也不过分讨厌人类的，希尔女王稍微努力都能够把他们拉到自己一派。
但希尔女王却并没有做出过分的拉拢举动——其实是想要让厌恶人类的主战派沉浸在自己的优势中、对自身的处境略略安心。
保留拉维夫斯立场如此鲜明的家伙作为兽权局长，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对于他们入侵了审判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本来仅仅占据着微妙优势的主战派们会嘲笑女王的愚蠢。
微小的差距只是表象——能够决策生死的命门都在他们手上。
甚至在他们的眼中，卫兵队长艾深·克里修恩都毫无疑问是他们的同伴。
而艾深和拉维夫斯几乎是同时被拉下去——前后相差不到一天的时间。
作为首席女仆长的妮可倒是时常可以看到她来看热闹、无数次路过审判局，也没有戳穿那些野兽就是纯粹的野兽，在艾深·克里修恩失去了卫兵队长的身份，拉维夫斯和卡西也被迫离开兽权局。
这个时机，一定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皮艾维尔转动着大脑、蓦地豁然开朗——
对啊、为什么自己之前始终都没有在这个方向考虑呢。
“希。”皮艾维尔的眼镜泛着光、相当激动地用自己的八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希的肩膀上现在摆满了手、被皮艾维尔手臂上的吸盘吸住了肩膀上的肉，微妙的揪紧了的疼痛感隔着衣服传给了神经的感知。
“什、什么？”希对皮艾维尔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热情态度有点不习惯：“您也是在说饼干的事情吗？啊、那个完全没关系的哦，我并不是别有用心、也不是在说客套话减轻您们的内疚，应该说以前我吃到的饼干都是这种味道、甚至比这种还要糟糕，所以在进入白狼坊之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口感这么柔和的曲奇饼干的时候、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不要心疼我什么的、就当做是——对、忆苦思甜，怀念家乡的味道之类的——”
虽然他并没有把【人类基因保存基地】当做自己的家乡，不过在他记忆的范围中、却也不知道除了【人类基因保存基地】之外的地方。
希尔像自己描绘的那些风景、在一直都是黑白色世界的他脑海中格外鲜明，可惜那终究是妄想的风景。
对于他来说、在被白鸦捡到之前，所谓的现实就只有冰冷的机舱、筛选室、检查室、餐厅还有4096而已。
“第一次、口感柔和的曲奇饼干吗。”
皮艾维尔的大脑中调动着自己的常识。
皮艾维尔刚刚想通了一桩极为重要的事、现在思维像是被彻底打开了——
片刻之后，皮艾维尔抿了一下唇。
“希、我还能再拜托你三件事吗？”
希看到皮艾维尔那么严肃的表情，本来吸盘吸在肩膀上、就有一种刺痛感，现在更是狠狠地捏着——
他下意识把自己的肩膀变成接近软体动物的质地、皮艾维尔的手陷入柔软的皮肤中，刺痛和被捏住的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三件？不、当然可以，三十或者三百也可以——不过、必须是我能做到的那种。还有、自杀是不行的。”
希的脸上保持着笑容——其实他现在的肩膀疼痛减轻、也还是有着不算低的不适感。
“你能不能用那边中等和高等的材料、再做一次曲奇？”
“哎？”希凝视着那双认真地眼睛：“就……就这个吗？”
“是的、就只是这个而已。”
“可是、这仅仅只是两件事吧，第三件是……”
“用那边的纯素的植物油、还有荞麦粉，用你刚才同样的手法做一次曲奇。”
“……”希略略思考、有些了解到了皮艾维尔的目的。
但体现在脸上、却是单纯而天真的浅笑——
“我知道了。” 希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那么、我能不能也拜托您一件事呢？”
“嗯？”
“能不能把抓着我肩膀的手放开——有点、有一点痛。”
“啊、抱歉抱歉。”皮艾维尔连连后退。
希的衣服上都留下了章鱼吸盘一个个小圆点的痕迹。
“植物油？荞麦粉？”莉丝的熊耳朵动了动：“你难道不知道帝国的荞麦粉的还原度很糟糕——不对，应该说荞麦粉这种东西在没有濒临灭绝的时候就很糟糕、结果那些家伙在培植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改良、反而在尽力还原令人讨厌的部分——
用这两种东西来做，绝对比刚才作为我的黑历史那难吃的香精饼干更浪费——”
“等到希烤制出来、你就明白了。”
皮艾维尔的食指推着眼镜、默默观察着忙碌的希的身影——
他自称希尔、或许有些狂妄。
但是、希却绝对是个相当适合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