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熟悉的梦境，熟悉的草原，熟悉的声音。
贺君安没有多说什么话，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鹰隼，一头栽进了公孙起的怀里。
“怎么了？”
“......”
起初，公孙起怔了一下，没过多久便浮现出了慈爱的笑容，伸出了宽厚有力的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欢迎回来。”
“义父，我没能救下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
“虽然血缘上没有任何关系，但我们的关系早已亲如家人。”贺君安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公孙起顺着话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刚来到煌夏的时候，我还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冒失鬼，差点被天门村的人当做怪物杀掉，是他和他的女儿顶着压力收留了我......”
“嗯。”公孙起点了点头，耐心地聆听他诉说的一切。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的话，我可能熬不到今天......”
“嗯。”
贺君安咬着牙，强忍着涌上来的酸楚，硬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义父，我觉得我好没用，即使拼尽了全力，也没能把他救回来，真是个废物......”
“小傻瓜，”公孙起抬头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无论是谁，只要是天老爷想要收他，都是逃不过去的。”
“我觉得是我没做到最好......倘若我能早一点去的话，说不定可以阻止悲剧发生，结果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尽人事听天命，”公孙起接着安慰道，“世间万事都是如此，过分的自责并不能改变现实，只会在你的心头留下抹不去的伤痕。”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还是十分难受，心脏就好像是被一只大手撰紧了似的，时常会让我透不过气......”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公孙起忽然就将双手插入他腋下，轻轻松松将整个人举了起来。
“义父？！”
公孙起故意让他面朝另一个方向，随后开口问道：“你看向远方，能看到什么？”
“草原，天空，大树......地平线？”
“终点在哪里看得到吗？”
“终点......”
“人人都知道人生有出发点有终点，可却没人能够把终点在哪里说清道明，为什么？因为有的人觉得终点是肉体的死亡，有的人觉得终点是成就人生价值的巅峰，而有的人觉得终点是新生命的出发点......不过在孤看来，人生就像是在草原上肆意奔跑，根本没有终点可言，孤不会注重于自己跑向哪里，而是注重于畅快淋漓的感受，要是一味地在意终点岂不是浪费了大好的体验？”
“义父，你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生一路是活着朝前走，而不是为了朝哪个方向走而活着，一世人生免不了摔跤受挫，有一些人越挫越勇，不惧伤痛站起来继续朝前进发，而有一些人摔了一下擦破点皮就怕了，止步不前，成了个故步自封的人。”
“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即便现实打得你遍体鳞伤，你也不应该停下脚步去懊悔，因为懊悔只能让你变得弱小，唯有不留余力地前进才能让你变得更加强大，明白自己究竟能走多远的路。”说罢，公孙起将他缓缓放下，好让他安安稳稳落到地上。
“听懂孤的话了吗？”
“我明白......”
“君安，若是你能释怀的话，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非常欣慰。”
“我觉得我还需要一段时间缓一缓......”
就在这个时候，公孙起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势向后一仰，整个人躺在草地上，随后朝贺君安招了招手，示意他一同躺下。
贺君安没有抗拒，乖乖地照着公孙起的意思做了，躺下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在一望无垠的天空面前似乎连一缕尘埃都算不上。
“你躺在地上看看天空，”公孙起伸出手指朝着天空随便比划了几下，“你瞧瞧它，它没有形状，没有尽头，没有边界，虚无缥缈之极，甚至谈不上存在，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是能让人感到心神舒畅。”
贺君安在地上躺平之后，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身体。
“是啊......”
“心累的时候，不妨静下心仰望天空，想象自己的精神飘出躯壳，超然于一切之上，在无穷无尽的空间里肆意游弋。”
“呼——”贺君安再一次舒了口气，“真舒服......”
“孤生前时常通过这种方式排遣不快和感伤，现在把这套终极奥义传授给你，希望以后即使是孤不在的时候你也能自己开导自己，毕竟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被区区现实击垮，对吧？”
听到他这番话，贺君安不禁瞪大了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公孙起：“义父，什么叫你不在的时候......”
“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公孙起坦然地笑了笑，“孤本就是云曌留存下来的源神，终有一天会因为融合而消散的。”
“一定有办法阻止融合！”贺君安的语气颇为激动。
“你冷静一点，”公孙起耸了耸肩，“孤一点都不怕消散，反而挺开心的，自己的知识、理念、想法......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交代给你。”说着，他伸出左手朝着天空笔划了两下，这个时候贺君安才发现他的手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虽然只是义理上的父子，但融合完成之后，你就像是孤亲手带出来的儿子一样，不，应该说是一位完美的后继者，孤十分欣慰......”
“别开玩笑，源神消散了就......彻底没了！”
“无妨，”公孙起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要是想孤了可以照照镜子，你的身上说不定会有孤的影子。”
“义父......”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太过善良，以至于孤都不忍心放任你独自面对未来，但是人都是要学会长大的，刚刚离世的那个人也好，孤也罢，父辈的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你的背后推着你朝前走，只有教会你自己朝前走，才是正确的......”
说话的时候，贺君安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对父母遗体举行告别仪式的画面，再后来......骨瘦如柴的大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等到死亡降临的模样，最后是......血肉模糊的武凌风临终嘱托。
“我要去找云曌，”贺君安握紧了双拳，“既然他是始作俑者，那他就一定有办法阻止一切发生！”愤怒仿佛激活了他体内的某种血液，大树忽然变得聒噪，连花朵都从粉色变成了猩红色。
“冷静点，”公孙起抓住了他的手腕，“云曌只不过是幻神，她没有改变一切的能力，而且当初是她在孤临死前分离了源神......”
失控的情绪影响了结界的力量，整片草原发生了剧烈的地震，云曌给大树布下的封印渐渐碎裂，裂口一路延伸到大地上仿佛张开了深渊巨口，准备随时将贺君安和公孙起囫囵吞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公孙起一把抱住了贺君安，“不要被悲伤和愤怒占据了头脑，既定的命数不值得你费尽心思忤逆。”
一句话，一个拥抱，一份感情，抚平了大地的暴躁，驱散了空气中的怒意，令结界恢复了以往的和谐。
“义父，往后我一定会早点睡，你能不能答应我像今天一样等着我？”
“哪一天不是？”
“不准骗我......”
“孤......从不会骗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