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双方都没有冒险的举动,等到天气放晴才约定会战的地点。
刘昕发现这个世界似乎特别喜欢一字长蛇阵,站在这头,一眼都望不到另外一头的那种。不过她并不在阵内,而是跟葛道长一行立于本阵的帷幕之中。齐王端坐胡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又一个传令兵进来,然后出去。看似繁忙的本阵除了传令兵的汇报外没有更多声音,将领们眼观眼鼻观鼻,都没怎么开腔,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根据最新的情报,韩王的军队规模多了接近五成。
“仙长。”齐王忍不住又问道。“卦象如何?”
“殿下,敌人虽多无益,可破。”道长淡然一笑道。
站在旁边端着东西的刘昕看了看,虽然她的占卜技能没被带入门,但有些东西看多了,也有些奇怪的门道出来。
道长的卦象,结果明明很混沌。
当然刘昕没有傻到当场指出来。看了看似乎松了口气的众人,她选择了缄口不言。
搏一搏,也比为人困死要强。混沌混沌,也是有获胜可能的,并不是无可救药的死局。
开春的风带着少许暖意,换到便于观战的高地,偌大的战场棋盘已经摆在脚下。棋手已然坐定,棋子各就其位,行伍间旌旗招展,两翼一直往两边延伸,直到淡去淹没在远方的薄霭中,展示了什么叫做‘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齐王的一字长蛇阵按计划从河间平原北边的河川一直拉到南边的河川,以避免被具备人数优势的敌人从两翼包抄。然则绵延的长度带来了通讯和协同上的巨大考验,刘昕默默看了两眼,不禁有些心惊胆颤。
好家伙,假如左翼败了,就算传令兵快马加鞭,右翼也要好久才能知晓情况。
幸好对面没玩别的花活,同样的一字排开,只是厚度略微厚了那么一点。不过与夸张的长度比起来,无非就是略微粗一点的线对上细一点的平行线。
战场上不止金鼓之声,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乐器,其后都有特定的含义。战场的旗帜也是如此,不同规制,不同的装饰品,不同的颜色,同样代表着诸如方位、兵种、营级等等讯息,从主帅的位置出发,视野内的布局大致一目了然。
然则很多时候视野受限。
敌方的行军乐先后停了,算是列阵完毕。刘昕吐了口气,眯着眼穷目极眺,胸腔中有种异样的情绪。也不知道临阵的豪气,还是对未知的胆怯。
渐渐的,所有的乐器都歇了下来,整个战场带上了诡异的宁静。刘昕往齐王处望了一眼,他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对面先开局动子。
齐王得偿所愿了。
鼓点声首先从对面的中央位置出现,像是会传染一样,两边逐一响起同样的鼓声。就算隔得有些远,刘昕还是能听清他们的节奏。
接着对面的旗帜也动了,各个战术单位的大旗开始上下摆动,远处横亘的粗线波光闪动。但他们没能做到整条线整齐划一地前进,而是波次梯队状。
刘昕又往齐王处望了一眼。
还是没动。
两条长蛇之间的距离在拉近,越来越近。虽然相隔数里,走得也不快,但刘昕总感觉时间的流逝速度跟往常不大一样。反正,这种吊着的心情并不好受。
距离过半了。
直属乐队的指挥一再回头,终于,在看见齐王的手势之后,他挥动指挥棒,很快,刘昕这一边的器乐也响了起来,然后便是鼓点声。
“咚,咚,咚。”
如同烽火台,更多的鼓声往两翼蔓延。鼓点其实本该统一,但是相隔实在有些远,远端的声音传过来时有着少许延迟。
不过这种细节无关紧要,与对面类似,齐王线的行进同样存在梯度。从刘昕的角度看待,就像是两个不同位置发出的涟漪,他们的波浪眼看着就要碰上了。
韩王军的鼓点突然密了起来,那是冲锋的信号。而作为回应,齐王也让他的信号官发出同样的指令。
刘昕缓缓吐了口气,她死死地盯着双方即将最先碰撞的位置。不同于波的特征,不同颜色的两条草蛇如愿撞在了一起,没有交缠,没有衍射,接触的锋面中间有段小小的空隙,双方的长杆兵器将其化作可怕的丛林。
由于距离有些远,传到刘昕处,交战位置的厮杀声和咒骂声全都拌杂在一起,换作一种嗡嗡作响的躁动。她不知道第几次看向齐王,接着是道长,然后又回到交战的那条线。
两条草蛇接触的部位越来越多,有意思的是两线中间的那条线既不平直,也不是如拉链般合上,不但变得犬牙交错,最后还真的像条蛇一样试图扭动。
好吧,实际上双方都试图把锋线拉直,各自来回拉扯,可惜就像刘昕所担心的那样,队伍太长,战况太复杂,很多努力终归于事无补,眼看着好几段要扭曲着漏出致命的切入口,直至要断作几节。
一同观战的顾氏姐妹脸色也不大好,可谓花容失色。葛道长面色如常,又低头念了几句,随后对上了刘昕探寻的眼神。
“道长。”刘昕按捺不住,开口小声问道。“我们真的会赢吗?”
道长看着她,淡然回道。
“先败后胜。”
葛道长和几个童子都位于一侧,与其他人距离稍远,加上众人全被牵着脖子往前看,竟然都没注意道这边的对话。
先败后胜?
刘昕舔了下发干的唇,心情并没有因为得到答案而放松。实际上,她的好奇心反而吊了起来。
哪里会先崩呢?
葛道长没有再理会某人,如同入定般闭上了眼睛。刘昕无可奈何,重新把注意力拉回战局,试图寻找势态发展的关键点。
双方中央的线列开始略微后退调整。匹夫之勇难以持久,大家都是人心肉长的,面对数不清的冷冽武器,伙伴的存在才能维持住士气,而且越多越好。
人多,气壮。
日头渐渐高了,只是化春的时节,刘昕竟然觉得身上有些热。预想中的崩坏之处竟然能够抚平,这就有些不按牌理出牌了。
“殿下,快看!”
这时有人对着齐王喊道。刘昕看了一眼发声者,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祸事来自左翼。
左手向的淡霾中,本方的旗帜影影绰绰,但混乱的趋势已成,眼看着那条本不宽敞的线条变粗变淡,直至哗啦啦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