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环抱着文件的莉莉丝踩着阶梯一层一层地不断地往上走。终于,她在一间客房的门前停了下来。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着和仪容,随即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门没有上锁。”
听到回复的莉莉丝推开了门,一个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奢华客房展现在她的眼前。
阳光顺着挂上欧式红绒窗帘的落地窗倾泻而下,将铺在地板上的针织花纹毛毯映照得闪闪发光。
而在正厅后被两排书架包围起来的书房里,一个约莫十四岁的雀斑少年正和白发长者对坐在茶几前。
这个男孩看起来格外孱弱,手骨的纹理在手背上几乎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到夹杂在骨骼之间淡绿色静脉和薄得不可思议的淡黄色脂肪。
从他的的衣领处,可以明显看到在华美精致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画满各种宗教符号以及十字的破烂内衣,想必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清洗甚至脱下了。
就在少年的身旁,一个披着轻甲的女仆正无悲无喜地低头跪坐在他身后,腰间配着一把样式相当惊人的双手大剑。
这个少年一注意到门口的银发女子时立刻眼睛一亮,抓着椅把就是半起身:“阿姐……”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守在少年身旁的褐发女仆故意轻咳了几声,然后瞥了他一眼。
少年顿时浑身一颤,随即擦了擦汗津津的手之后再次坐了下来,有些闷闷地重新说道:“贵安,萨特拉公爵殿下。”
站在门口的莉莉丝看着这个不自觉地咬着大拇指的病弱少年,眼神里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鄙夷与怜惜。
事实上,哪怕是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身为皇室成员的她被喊一声公主甚至姐姐其实并不会太过失礼。
没想到啊,原来我在你们的眼中已经生份到只能勉勉强强喊一个爵位的地步了吗?
莉莉丝忍不住摇头讥笑,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冷漠与哀伤。
“塞缪尔殿下,我其实不是很介意你们快进到称呼我为那个不应该被说出来的名字的。”
她略带讥讽的清冷嗓音在这个空档的大厅里不断回响,整个房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芙蕾德莉卡殿下,请慎言。”
跪坐在地上的女仆不卑不亢地说。
莉莉丝眼中讥讽之意更盛,针锋相对地质问道:“哟,你又是哪个公爵家跑出来的哈巴狗啊,本公主的名字也是你这种畜生可以随便乱吠的吗!”
女仆顿时浑身狠狠一颤,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这个魔女公主以前脾气可没有这么大的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但是一码归一码,哪怕是像她这样声名狼藉的公主,想要捏死她这个奴才还是很容易的。身身为近侍女仆,她理论上的确拥有保护皇室成员以及规范其行为举止的义务。
但是下人就是下人,哪怕再机关算尽也无法真正影响皇室成员们至高无上的地位,比如那个自作多情的伶人。
她把身子悄悄地往后撤了几步,便把头埋在怀里便不再说话了。
莉莉丝又不掩轻蔑地瞄了这个狐假虎威的女仆一眼,然后把头转向坐在座位上的少年。
“说真的我的殿下,咱还是非常好奇你是如何说服你的母亲来到千里之外的这里。不介意的话来分享几句?”
“我,我受父王的命令,代他来到,来到这里,巡,巡逻。”
听着他结结巴巴的解释,莉莉丝好不容易才脑补出完整的语意,捂这才捏着下巴满脸怀疑地追问道:
“哦,你是想说你来这里是去看那颗古代造物的对吧。不可能吧,她真的就这么放心把你带到这里吗?”
“我……那个……”
坐在柔软高档的座椅上少年愈发如坐针毡,长时间没有修建的指甲逐渐用力地插 进椅把的真皮里。
坐在对面的絮古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咳几声之后才解释道:
“芙蕾雅,其实是皇后听说你受了伤之后非常担心你,但是却没能通过议会的允许摆驾出宫,只好退而求其次指派塞缪尔殿下顺带过来慰问一下。”
母亲……她很担心我?
听见这句话的莉莉丝顿时呆立在原地,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刹那间吞没她的五感。
无可否认的是,莉莉丝对于她的原生家庭一直都充满敌视甚至怨恨。但是对于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生母,她的感情显得尤为复杂。
在莉莉丝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个饱读诗书且积极乐观的大美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唯几的真正发自内心地深爱她的人了。
她有着一头灿若繁星的金色卷发,哪怕随着时间流逝其魅力依然不减,在她温润如水的气质加持下反而显得愈加美丽。
但是,每次她来到钟楼探望莉莉丝的时候,总是会把头发盘起来藏在一顶又丑又大的帽子里。
“小芙蕾,妈妈真的好喜欢你的头发啊。要是雅沁安能让我和你的头发对调就太好了……”
她不止一次地对莉莉丝如是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堪称优秀的皇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兄弟姐妹嘲笑欺负,甚至被下人奴隶啐唾沫甚至追打。
当这些声音终于遮挡不住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时,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可笑的是,这个好皇后依然坚持着每个月都来探望被关在钟楼之上的女儿的好习惯,安慰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
仅此而已。
年轻的她认为这无疑于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伪善,满腔怒火地将她一通归到了被怨恨的家庭成员名单之中。
后来,逃出人间炼狱的她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也和喜欢的那个他结成了终身伴侣。
有一天,稍微放下了心结的莉莉丝重新回到了妮塞顿,却无意间获悉:
在自己被教廷抓走的那天晚上,母亲亲手用枕头闷死自己的丈夫后纵身一跃跳下城堡,尸骨全都进了护城河里的鱼虾的肚子里了。
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她踩在窗棂远远地望着地面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在想什么?
重来一生的莉莉丝已经不想知道,也来不及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