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十分地凝重，艾撒利看上去是打算要求贵族们一个个宣示，做出自己的选择。说实话，这确实让不少人始料未及——虽然早已知道了皇帝的风格，但这种改革，明显是动摇整个国家的。
“下一个，你。”艾撒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每一个贵族，为他们心头蒙上一层黑色的阴影，“你的态度。”
“陛，陛下……我……”
贵族有些支支吾吾，艾撒利的眼神变得十分冰冷，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贵族不得不表示支持。
“下一个。”艾撒利移开了目光，看向了一个硬茬——北方派系的贵族中一个非常硬气的家伙。
“我不同意，陛下。”这位贵族理直气壮，目光里带着无尽的愤怒。“贵族是国家的根本，没有拥有着武力与权力的贵族，一个国家就必定崩溃。”
“嘁。”艾撒利嗤笑，“那你说呀，让斯，你说说，为什么由你们‘光荣’而‘强大’的贵族组成的军队居然输给了普米的杂牌军？”
“贵族本就不该以个人战斗，贵族必须拥有部队才能拥有强大的战斗力！”
“那么，这些战斗力到底是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魔法也用不好的贵族的，还是那些被你强迫送上战场的士兵的？”艾撒利冷笑着反问道，用左手撑着自己的左脸颊，蔑视地看着他。
“当然是贵族的！没有贵族，士兵不会有勇气战斗！”
“你的可笑言论实在是比小丑的滑稽剧还要有意思呢，让斯。”艾撒利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站起了身，俯视着两侧的无数或反对或被迫同意的贵族。“回到那个问题，你口中‘强大’的贵族，就面对的是一群没有贵族组织的士兵，我怎么没看出普米的军队有多怂，净看着你们临阵脱逃了？”
“说到底都是这样的模式错了，必须恢复贵族拥有土地与大量部队的模式，那样的话，莫兹兰甚至不需要调动军队，任何边境摩擦都会被轻松解决！”贵族让斯一口咬定他的观点，虽然大家都听得出来这完全就是强词夺理。
“好，继续。”艾撒利冷笑，他今天还真就要看看，这个反动贵族打算说些什么歪理邪说了。“你说的模式，就是十年前，面对阿比尔人贵族缩在自己的庄园里，任凭阿比尔人抢劫？任凭阿比尔人的军队直接打到王都之外？”
“那不一样！阿比尔人都不是人！是魔鬼，那些魔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人的，根本不能拿他们和我们莫兹兰人相比！”让斯继续强词夺理，听得艾撒利都有点想笑。
“那你今日看到的，就是一个带着一群莫兹兰士兵彻底毁灭了阿比尔人的皇帝。你是说，我比魔鬼还要魔鬼？”艾撒利重新换上戏谑的语气，他知道在许多守旧派的北方贵族心里，对于这个皇帝仍然是拒绝的。
其实也难怪，即便他做出了再多的实务与成就，在他们眼里自己仍然是一个私生子篡位者。北方经济始终没有南方发达，他们没那么看重实利，因此会死咬合法性这种东西的。
即便是自己已经杀了无数人，威慑力已经拉满，可保守派是永远杀不尽的，反对派也是永远打不完的——想要通过暴力解决思想问题，这是什么小孩子的痴心妄想。
解决他们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他们存在的根基彻底消失——旧贵族制度，封建经济体系，特权文化，这些东西，一个都不能留下来！
“那也不能就此废除我们莫兹兰能够抵达今日成就的贵族制度！”让斯仍然死死坚持着，“正是贵族制度，才在一千年前把莫兹兰从血红的恐怖下拯救出来！没有贵族制度存在，大起义根本没有人参加！”
“陈年旧账也好意思拿出来说？”艾撒利冷笑，“那贵族当年怎么那么支持废除纯粹奴隶制度呢？通过大量奴隶莫兹兰曾经一度成为全世界国力第一的国家，怎么，能废除纯粹奴隶制度，就不能废除贵族？”
“当然不能！这，这完全是两回事情！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不适合莫兹兰的制度就要被废除，纯粹奴隶制度的奴隶被征召成农民和战士，然后大量奴隶变成农民，再变成贵族的农奴，纯粹奴隶制度因此被彻底废除。那么现在，我已然释放农奴，那么你们引以为傲的贵族制度又有什么保留的意义？”艾撒利的话语仍然冷静，逻辑通顺，一句句都说到了有些贵族心里面。
“不，不对！这不是这样！”
“你的话语毫无逻辑，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艾撒利冷漠地说道，“这样的傻子已经不适合帝国的会议了，近卫军！”
两个近卫军猛的打开密闭的大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人一边直接抓住了贵族让斯的胳膊，将他直接拖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这群贱民！还有你这个该死的篡位者！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艾撒利充耳不闻，这样的诅咒他早已听腻了，也许他们该换点新词。
“那么，下一个。”
“稍等下，陛下。”一旁一直沉默着的马瑟利斯突然开口了，打断了艾撒利的下一个审查。
“有什么事，马瑟利斯。”艾撒利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马瑟利斯，“你难道对这项改革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拙见不足您在意，我想我需要为我，以及我的各位同僚们问一个问题。”马瑟利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向艾撒利提议道。
“……说。”
“您为什么希望废除旧贵族制度呢？您肯定明白，这项制度能被当时的君主通过，说明这项制度肯定是有利于君主的。”马瑟利斯微微躬身，“我们没人会否认，贵族们已然腐败到了一个水平，但您为什么会觉得这项制度应该被废除，或者说，到了需要废除的时候呢？”
艾撒利微微颔首，这个问题其实才是关键，马瑟利斯虽然没有跟自己通过气，但是仍然很好地提出了关键点。“马瑟利斯，你认为，现在的问题仍然是某些个人的原因，才导致了莫兹兰之前的衰落？”
“您认为是制度性的问题？”
“贵族的腐朽不在于他们拥有权力，而是垄断了权力。”艾撒利坐回了王位上，看着马瑟利斯说道，“你知道的，那些有能力的人始终被排除在一切之外，而且只因血统或血缘。”
“举个例子，各位觉得我的军事才能怎么样？”
“您的水平无人可及，至少在今日的莫兹兰，您的才能绝对可称第一。”莉莉丝适时帮腔，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违心。
“那么，我是私生子，这个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对吧？”
无人应答。
那是，谁敢说话，这种东西谁说了不就是变相找死嘛？刚刚让斯的模样他们还记忆犹新呢。
“不必担心，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怎么想的，我也不曾否认这件事。”艾撒利倒也是坦荡，他也不在意——拥有了母亲的爱远比一个身份更重要。“那么，我曾经受过的歧视与侮辱，难道不正是这可憎的旧贵族制度的结果？”
“可您已经创造了不朽的功绩，世人都看得见，没人再会随意嚼舌头了。”马瑟利斯回复道，“您现在是贵族的顶点，是万众瞩目的皇帝，您仍然有必要对旧贵族制度进行彻底的废除吗？”
“马瑟利斯，我问你个问题。”
“我将过去的莫兹兰比作是一个庞大的监狱，拥有无数的狱卒，时刻将他们丑恶的面目展现着，并用他们可恨的手段时刻残害着我，让我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那么，我终有一天变得强大，回到这里，我难道就心安理得地当着新的狱卒，当个典狱长？我难道不要将这监狱彻底毁掉，而要保留着可恨的一切？”
“我难道要参与其中，与这个可恶的制度一起残害他人？我如果想残害人，我用得着这种恶心的东西？”
“不，马瑟利斯，你要明白，我要做到事情是将这可恨的一切全部毁掉，将那些丑恶彻底消灭，如果不毁掉它，那么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为什么？”
“因为，这座监狱的存在使得人变成狱卒，变成肆意分食莫兹兰的贵族，而不是贵族自己就开始腐败。”艾撒利今日出奇的耐心，“必须有人改变这一切，让不公的地狱彻底毁灭在昨日里。而我，作为皇帝，我不接受我的帝国居然是这样一个可恨的监狱。所以，谁要阻拦我，我便要他灭亡，谁为这个监狱辩护，谁就是最可恨的狱卒，我势必要消灭他们，让可悲的一切变成历史的一个注脚。”
“……”马瑟利斯楞楞地看着艾撒利，却缓缓地露出苦笑，而苦笑里又包含着些许寄托与释然。“好吧，陛下，我愿意支持您的改革。”
——因为我也曾见过这样的地狱。
马瑟利斯默默想到。
兴许，那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活着的未来。
至少，不会再有第二个阿利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