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一直存在，卡姆依很清楚，如果不选择曝光自己，躲到暗处做个苟且偷生的老鼠，那与流落孤岛时的处境没有任何区别，而现在，艾丽娜已经帮了他这么多，后面的事情……
他下意识把眼睛探到一侧，房间内另外两人各自忙活手里的事：罗德里克始终在看书，封面依稀可见，《教国通史》，与其说是看，不如说在检索，表情严肃似乎想破解书中的漏洞；艾丽娜翻箱倒柜，她能穿的男装全一股脑塞进袋子里。
好像察觉到卡姆依的视线，艾丽娜回过头来，微笑问道：“嗯？看我干嘛？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卡姆依抿住嘴，今晚很冷，入冬后的雨灵城气温骇人，哪怕夜里，卡姆依呼出的鼻息被液化成雾气，朦朦胧胧散在他眼前，看不清艾丽娜现在什么表情。
房间内三人同时沉默下来，良久，艾丽娜向他靠近了些：“有什么事讲出来，别藏着掖着，憋在心里不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明天非走不可吗？”
“能早则早，虽然耽搁一两天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局面已经明朗，雨灵城暂时不需要我继续做些什么，或者说……”艾丽娜顿了顿，“如果仅仅咬着寻找丢失孩童这个筹码不放，迟早又想曾经那样被替换掉，我们能做的只有继续扩大战果，将你的影响力不断放大，以至于教会都没办法轻视，例如……你的老婆。”
“安琪儿？”
“对，安琪儿作为你的妻子，她父亲是教国第一大富豪，盛名商界。我猜教会很大一部分的经济来源恐怕与那位富豪有关，听说那位富豪只有安琪儿一个女儿，是真的吗？”
卡姆依仔细想了想：“是的。”
“怪不得见到你就跟见到抢肉的狼一样，我要是有个女儿，估计也舍不得把宝贝千金嫁给像你这样的乡下穷小子，哈哈哈哈～”
艾丽娜咧嘴不掩饰笑意，罗德里克充耳不闻自顾自研究历史，卡姆依则满眼幽怨。
“我也没那么差吧～”
“我可没说你差，论长相你在我眼里已经非常帅气了，就算放在……嗯……放在比瑞特王都的大街上，你也不见得比那个国家的平民逊色多少，哪怕我认识的国王托利夫，你们之间论容貌不相伯仲。”
“伯……仲？”卡姆依猜测，大概是高低的意思。
艾丽娜咳嗽两声，耍了个马虎眼随口糊弄：“咳咳……没什么，听不懂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论脸你已经胜过全内陆九成以上的人，但更重要的你的出生，实实在在人中底层，若不是安琪儿小时候与你相好，恐怕你们之间还真没什么交集，最关键的，安琪儿的背后是她父亲，而你的背后又是谁呢？”
“我的背后？”卡姆依仔细琢磨，他回想曾经与教会打交道的那段时光，确实不存在令教会忌惮的东西。
眼见卡姆依陷入沉思，艾丽娜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盈盈将嘴凑到卡姆依耳边：“以前的你什么都没有，而现在，站在你背后的可是平民中的受害者，如果不把握这个机会，你觉得还有谁、哪个贵族、哪个富豪愿意接纳你呢？”
“你说的没错。”
“知道就好，我走了，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你可有大事要做。”
“等等！”
正准备迈出房门的艾丽娜回头问：“又怎么了？”
卡姆依再次把视线落到艾丽娜身上，黑夜中的目光既坚定，又充满不安。
“明天……”
“你只能靠自己，我不能出面，罗德里克先生也不能。”
“后天，你后天走，至少看看结果。”
卡姆依站起身，煤油灯照亮的身影在艾丽娜眼中异常高大，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却透着近乎哀求的情绪。
“好吧。”艾丽娜放下包裹，“仅限一天，今晚还有什么问题，一并说清楚。”
“嗯。”
交谈一夜。
-
第二天早上，罗德里克早就抱着书回自己屋子，艾丽娜打着哈哈，上下眼皮几乎睁不开。
“还有……哈～还有问题吗？”
“我想想。”
卡姆依双眼血丝，但人却精神的很，他手捏下巴，仔细思考还存在什么纰漏，或者他没考虑到的事情，时间一长，他确定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说过了，于是他抬起头：“没了。”
“那就……哈～好。”
“累就在我床上躺一下吧。”
“嗯。”
艾丽娜蹭掉鞋，往床头一滚被子缠身，闭眼才一分钟，轻微的呼吸声慢慢回荡房间。
卡姆依无奈苦笑，他看着睡着的女生，慢慢升起回忆的思绪，两人曾经经历过的事不算多，但足够深刻，尤其艾丽娜，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与他的关系算疏远吗？对方不设防直接躺他床上睡觉。那算亲密吗？荒岛共难时，艾丽娜可主动要求过不准在她受苦时帮她。
卡姆依不明白，他与艾丽娜似乎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愫，但他每次与艾丽娜相处时，总是不自觉的将对方与他的妻子安琪儿对比，卡姆依隐隐觉得这种想法对安琪儿不公平，而艾丽娜本人平日与他更倾向朋友关系。
入冬的冷风窗外呼呼乱窜，太阳已经挂在天上，房间内还是依靠煤油灯的火光来照明，女生躺床上睡着了，男人则捏紧拳头长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离开房间，并轻轻把门带上。
-
外面很冷，雨灵城的所有居民都这么认为，街道上人流稀疏，包括巡逻的治安兵也相较平日减少很多。
卡姆依边走边想，如何谈判确实是个技术活，尤其以卡姆依现在的处境，他必须用艾丽娜偷来的所有底牌拔高自身价值，并且还得是那种，教会做不到他却能做到的事，否则教会凭什么让他肆意夺取养分？
艾丽娜说『这第一，千万不要去主动找教会，你得让教会的人来找你。』
然后呢？卡姆依又开始回忆昨晚的对话。
『民众的信任就是你的底牌，你得让教会相信你的话他们听得进去。』
什么叫听得进去？卡姆依低头瞎逛，无意间走到一户他曾经送过小孩的人家门口，那位丈夫正抡斧头在寒风中劈柴呢！
『哪怕一件小事，只要你能做到的一件小事，为他们好，为他们争取到实惠，为他们雪中送炭，他们会感激你，就算现在没法实现，交出你能给的最好的承诺。』
卡姆依若有所思，他走上前，劈柴的男人也发现了他，两人目光相交，男人满怀感激地寒暄：“使者大人！您能来真的太好了，天冷要不要进屋坐坐？”
卡姆依摆摆手：“洛特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
男人用手袖蹭掉额头汗水，笑着说：“托您的福，孩子在床上睡的很香，这不入冬了嘛，多备些柴火。”
“那就好，对了，雨灵城入冬气温很低，时间长，你家里存多少粮食，够不够吃？”
男人闻言，皱紧眉头，闪过为难的表情，随即恢复正常。
“没事，大不了我去打猎，家里还有把弓和短刀，磨一磨能用。”男人随后胡扯，他其实很清楚，因地处西北，雨灵城的每个冬天都很漫长，历年甚至出现过半年冬天的极端气候，而且冬天饿死冻死出去打猎被野兽吃掉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无计可施。
家家都难过，男人也不愿意去麻烦这位教会使者，毕竟对方做的已经够多了。
卡姆依点点头：“所以粮食不够吃，对吗？”
“哈哈……不都这么过来的嘛。”男人笑了笑。
“嗯，雨灵城的港口就算到冬天也不结冰，恐怕会有很多其他国家的商队乘机携带粮食高价出售，我想除了王公贵族和教会，你们也买不起。”
“使者大人您说的没错，咱们平民当然不敢跟那些贵族抢粮，与其说买不起，倒不如说是买不到，冬天粮价很高，那些商人也没离谱到漫天要价的程度。”
卡姆依有些诧异，稍微想了想，说到底贵族掌控一个地区平民的基本管辖权，倘若商人们敢乱搞，那些贵族未必不联合起来让商人血本无归，正因为双方都清楚这一点，才如此默契不去踩对方的底线。
“洛特，我能搞到钱并且让你买粮。”
“使者大人说……啊？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能搞到钱让你买粮。”
“真的？”
男人放下斧子，激动地一个跨步走到卡姆依面前，眼里充满希翼，卡姆依连忙后退。
“当然，不过需要等些时间。”
“多……多久。”
“最快两个月，最迟三个月。”
洛特兴奋地高声欢呼，偶尔进过的路人，在家带孩子的妇女，以及左右邻居全把视线移过来，瞬间这两个男人成为人群的焦点。
接下来怎么做？
『让教会的人看看，你有多么受民众欢迎。』
“好了，洛特，把你能联系到的人全联系上，再过两三个月，你们就能用钱买粮食了！”
已经有很多人围观了，基本上都认识卡姆依，他强行镇定，众目睽睽下稍微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平民的目光，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搞钱，只是昨晚艾丽娜交代过这么说而已，他只能选择相信。
…………
……
“使者大人说再过三个月能让我们用钱买到实惠价格的粮食！”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黑市的麦粒我早就不想买了，贵的要死还难吃，里面掺那么多木屑。”
……
五个穿神袍的修士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卡姆依？自称教会使者？”
“是的。”
“主教大人请您去神殿。”
洛特大声吼道：“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混蛋，还想霸占我们国家到什么时候！滚出去！”
有人跟吼：“滚出去！”
“滚出去！！”
人声鼎沸，五个修士面面相觑，十分紧张。
卡姆依出手制止：“洛特，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使者大人，您不是说……”
卡姆依慌忙打断：“啊，你放心，教会不会害我，而且我的承诺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