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下雨了?
反应过来的我抬头望去,窗外正被下得潇潇洒洒的秋雨弄得一片朦胧,仿若半夜中的美梦,在舒爽的同时不留情地将场景铺上了一层白纱。
想看见,却又看不见,让人烦躁地生出一股郁闷。
淅淅沥沥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有路边行人急呼着要去避雨的声音,参差不齐地重叠在一起。
我放下手中的平板,尝试着去抹一下旁边的窗。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店铺逛过了,电话接过了,事前能做的而且有用的准备,我所想到的就只有那么多。
所以,要去抹窗,我想在我空闲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注视着这个美丽而多姿多彩的世界。
但是,情理之中的,没有用。水雾是在窗的外侧上,那么处在窗里的人要用何种方法,才能够清除水雾以看见窗外面的世界?
如果这辆公交车是我家的就好了,我想,那样我就能把这个窗摇下来或者直接干碎掉。心里脑补着发生的画面,我贴在窗玻璃上的手也随之被带动着攥紧起来。
危险禁止,坐在邻位上的源初灵看见后,前趋身地用双手握住了我的拳头。我迷惑地扭过身去,和她的眼睛交接着视线,哒咩得斯呦(不行的哦),源初灵摇着头,头顶上的表情包换成了生气的模样。
被误会了,我看着她的头顶。思考着要说什么比较好,我在心里构思着能够解释清楚的语言。想了一两秒后,实在想不出来的我只好用手绕过她头顶的屏幕,抚摸着屏幕后边的白发。
质感和真人的一样,我感受到,在顺滑的方面甚至还比大部分正常的人都要强。源初灵操纵的仿真机器人材质,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造出来的东西。
本来是浑水摸鱼,转移视线的手段,但我摸着摸着就上了瘾,一发得不可收拾。源初灵就被我这么顺着头发,身体松垮地放松下来,我被她握着的手也同时被解放了出来。
“切。”
这时,我听到了一句奇怪的声音。声音很小,是只有发声的人自己才能听见的程度。但可惜,我是神明。
而且声音的语气听起来极为的不爽,这使得我不再看着源初灵的头发,转而去寻找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好像,人有点多了。此时调转过头来的我才发现,原来这辆公交车上己经陆陆续续地上来了很多人。也不是很多,公交车上还有零散的几个没人做的空位。但也很多了,我和源初灵刚上车时,公交车上的乘客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但这并不能妨碍我的判断,我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个发出“切”的声音的人,她现在还在面向着我和源初灵这边。我看着她,她也发现了我一转头就看着她,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话说,她有视线吗?
我看着她没有被长发挡住的侧脸,脸上紧闭着的眼睛还有半边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她是个盲人……这我不确定,但无论盲不盲,正常人在闭上眼睛之后都是没法看见的吧。
那她发出“切”的声音,是在说明她不是个正常人?
应该她也没想到会有人能听见她随口而来的低语吧。但是,换言之,我转头看向了她,是不是在说明我也不是个正常人?
好吧,谁都不亏就是了。我回过头,重新看着源初灵,她在我的摸头下都快要睡着了。
我移开了手,这已经够了,再多就超了。而且,人太多了。睡着失败,在我移开了手后,源初灵缓缓地睁开了她的眼睛,没有情绪地看着我。
还是低端了,我躺在椅子上,感叹着。没有表情,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简直是在耍赖。
自己的喜怒哀乐会不会全部暴露在源初灵的面前,这得看我的控制力,而源初灵的喜怒哀乐会不会全部暴露在我的面前,这得看她愿不愿,比当初我和大只死神姬较量时都要来得过分。
我将手重新放在窗玻璃的下边框上,开始打量着坐在前边的人。由于我坐在最后面,所以整个车子的人我都能不转头地看见,而作为代价是我只能看见他们的背面。
车子上的人,我数了数,除开我和源初灵和司机,一共还有二十三个人。其中十六个长头发,六个短头发,一个不长不短的。在六个短头发中,有两个老人,有三个看着像是四十岁以上年龄的大叔,还有剩下的那个,在旁边放着一个金属箱的那个,应该是个年轻人。他放在过道那一边的椅子扶手上的手腕,也就是他的右手腕,可以清楚地看见着有只金色的手表穿戴在上面。
那个年轻人时不时地就会抬起他的手臂,确认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看起来身上有着什么紧急的事情。
不容易。我看向窗外,窗玻璃上的水雾已经被我清除干净并且再也不会沾上太多的水雾。我这次看见了窗外的风景,现在我们是在一条挂着许多小吃招牌的街道上。在路过的地方,还能随时地看见几个在店前挡板下躲雨的可怜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或多或少地湿掉了 ,只能在越来越滂沱的秋雨和为雨造势的秋风中瑟瑟发抖。我不知道,也很难知道他们的内心现在会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谁都不容易。我想起那么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的痛苦并不相通。快乐也许会传播,但痛苦并不是谁都能感同身受。
而且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如我们所预料的那么差。正如那堆在店前躲雨的人,我们看着的是那样,但万一我们一转头,他们的爱人,他们的子女,他们的亲人,就会搭着一把伞,不动声色地顶着一头大雨来到他们的身边,说着责骂却是关心的话,说着安慰也是关心的话,即使什么都不说,但在那一举一动之中,一眼一色之中,也都隐藏着满是关心的话。
我在心中这么想着,却也同时在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情。别人的美好,对自己来说,该是快乐的事情,还是伤心的事情。
公交车上的安静,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有的人在看着前方,有的人在看着窗外,还有的人在看着我,我刻意地不去听着声音,窗外也只有那协调的像是音奏的雨声进入我的耳朵里,可以让我好好地想一些事情。
没有意义的事情有很多,在正事做完后我似乎唯独喜欢上了这样一种浪费时间的方法。
公交车还在按着既定路线行驶着,在它转角的前方出现了一间大型商城,它好像正在沸沸扬扬地搞着什么嘉奖大酬宾的活动,热闹的人声惊扰了我,也吸引到了公交车上其他乘客的目光。
他们看不见窗外的景象,却能依稀地看见一坨红亮的灯光。转角之际,车上的有些人还凑近到窗前想看清外边的情况。
但他们还是只能看见那一坨红光,而且神奇的是,那坨红光,开始在他们的眼前,越发耀眼。
“轰——”爆炸声。
剧烈的爆炸声在极短的一瞬间响起,车上的人都来不及地,后知后觉到捂住了耳。
有些人闭上眼睛惊呼地大喊着,有些人反应迅速地在捂住耳朵的同时趴在了地板上,有个人在装作惊慌的同时还悄悄瞧了一眼他手腕上的手表,有个人干脆连装都不装地愣愣坐在椅子上,还有一个人,她死死地抱住了我。
“你在干嘛?”我看着双手环在我腰间上的源初灵,问道。
“有…爆…炸。”源初灵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意外收获到的礼物让她的语言系统发生了些紊乱。
“放心,炸不到我们。”
我说着话,然后公交车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东倒西歪之中,源初灵跟我的腰过不去似地死命拽着它。
唉,我后仰着用双手托住了头。为什么我就要遇见这种事情,果然人与人之间的痛苦并不相通。
车子最后还是停了下来,没有受到多少损伤。因为我把爆炸的冲击和飞来的杂物全都给挡住了,出现的那点意外还都是由于公交车司机在知道发生爆炸后所下意识做出来的操作。
公交车司机应该是想以最大的速度冲出爆炸的范围并且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所以才出现了那样的剧烈摇晃。但现实是公交车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但公交车司机并不知道,于是我们不仅要遭受到剧烈的摇晃,还要接着被公交车司机赶下车去了。
在公交车司机的有序指挥和一位热心大叔的暴力镇压下,车上的乘客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从公交车上走了下来。
“你有伞吗?”我问着排在我前边的源初灵。
“没有。”她答道。
真好啊,我也没有。
我想起了我刚才在窗外所看见的那群在店前挡板下躲雨的人们,初见不知画中意,再见已是画中人,我很快也会知道在店前挡板下躲雨会是怎样的一番心境了。
可为什么,这个初见和再见,能相离得如此之近?近得跟只隔了一条街一样。
源初灵和我倒数第四,三个走下了车,车外边的雨还是在哗啦啦地不停下着。
“哎,等一下。”后边有人叫住了我,我转身看去。是公交车司机,他向我递来了一把伞。
“看你和前边的那个妹子应该是一起的,我这里正好多出来了一把伞,就送你们了,不用还,就这么用着就行了。”
公交车司机跟开始一样沙哑的声音,却意外地很有亲和力。我看着他的眼神,想着后边的源初灵,在犹豫中接过了他的伞。
“谢谢你。”我说道。
“不用谢。这天也不早了,就不要在外面逗留了,最近发生了很多怪事。”他一字一句地告诫着我们。
“嗯。”我点了点头,撑开了手中的伞,转身往源初灵那边走去。
“这伞哪里来的。”源初灵站在一个横出一片塑料板的广告牌下,向我问道。
“司机送我们来的。”我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的身子覆盖在了雨伞下面。
“没有淋到多少雨吧。”我问道。
“没有。”源初灵指了指上边的塑料板,“幸好有它在挡着,这个广告牌的结构还真奇怪。”
“嗯,很奇怪。”我探出头看了一眼刚才在给源初灵挡着雨的广告牌,认同地说道。
“我们现在去哪?”源初灵拉着我的风衣衣袖,问道。
“找个酒店住下来吧。”我将带在身上的平板交给了源初灵,让她去网上搜寻附近最近酒店的位置。
在店前挡板下躲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这个还是到后面再去感受一番吧,我想道,现在还是好好珍惜一下别人给我们送来的好意吧。
我和源初灵在雨中走出了几步,却在周围纷扰的混乱中听见了一道异常刺耳的凄惨哭声。我和源初灵停在路旁,往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边是大型商城的方向,也是爆炸发生的方向。那道凄惨的哭喊声在雨势依旧的夜晚里化成了一道无力的悲鸣,被掩盖在雨声之下。
撑着伞的我和源初灵定定地站在原地,源初灵在看着我,而我在想着,我刚才所想的。
人与人之间的痛楚,实在是不会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