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指,我真正的家……你还没去过吧?”
“这里不算家吗?”
玛利亚茫然地问道。
“这里是家,但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家……”
格曼把鸡冠般翘起的头发压下去:
“家不单单是住的房子……是里面有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的地方……”
“老师说的太笼统模糊了,请给出更明确的答案和例子。”
修女追问道。
“这种问题我还是第一次回答……”
神父为难地挠挠脸:
“嗯,就是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这些重要的亲人住的地方——”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却已经收不回了。
“老师有爸爸妈妈吗?”
不过玛利亚表情没有变化,只是耿直地问道。
“噗——我当然也是有的吧?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喝水的格曼一口喷了出来,用纸巾擦着嘴,没好气道:
“我的老爸虽然早死了点,但我的老妈可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哦——话说每个人听到这都会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我有那么像那种背负血海深仇,孑然一身的悲惨角色吗?”
“那我也有家吗?”
修女又问道。
“玛利亚……当然也有家了。”
格曼犹豫一下,说道。
“但是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
女孩语气古井不波,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父母才会关心你……混蛋父母也多了去了……”
神父的大手按在玛利亚头顶:
“你关心老师吗?”
“……有一点点……”
修女小声说道。
“坦率一点会更好哦,不然老师的心都要碎了。”
格曼笑着,把玛利亚盘好的发髻揉得一团糟,杂乱地散下:
“那我的家就是你的家……这里也好,那里也好。”
“嗯——”
修女连忙抱住头,连连几步后退,低着头:
“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头发,老师!太失礼了,长发打理起来很麻烦的!”
“哈哈哈,那真是抱歉了……这种煽情的话你不应该很感动的吗?一般都会挤点眼泪出来的。”
格曼大笑着,摊开手:
“所以去不去?你要不想去的话,可以换个地方,毕竟你应该也记得那里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修女不知道老师说的记得是什么意思,但那里是老师长大的地方吧?
“要去……”
女孩低着头,轻声说道。
“诶?”
格曼还没反应过来。
“要去。”
玛利亚上前一步,抓住格曼的手,坚定道。
“哦,哦……”
神父一时被惊到了,呆滞地点几下头:
“那,那就去吧。”
“什么!?”
修女又连退几步,仓促地把手裹在围裙里擦拭,把散乱的发丝挽到耳后,不安道:
“现,现在吗?我的衣服还没换,也没洗澡……会不会显得太敷衍了?”
“怎么可能是现在啊,那可离这远着呢……不过坐[潜行列车]的话,应该半天就到了。”
格曼被逗笑了:
“而且要出发也是等明天,有的是时间给你准备……不用太隆重,平常心就行了。”
“是的。”
修女表示她听懂了。
“不用带三个烤锅,也不用带两床被褥……也不用带一把行军铲!”
鉴于她的前科,格曼还是不放心地提醒道:
“就当是出去散步一样,轻装出发!”
……
……
第二天凌晨。
格曼在睡梦中被轻轻地摇着,他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
对方还在不依不饶地摇他。
神父懊恼地睁开眼,看看是谁不识好歹地扰他清梦。
映入眼帘的是女孩清丽的面孔。
格曼脑子清醒了一点:
“玛利亚?”
“在,老师。”
已经穿戴整齐,头发用黑绸带束成高马尾的女孩坐在床边俯身看着他。
房间里拉着床帘,通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还是灰蒙蒙的。
“这大清早的,你怎么就起了?”
睡眼惺忪的神父极其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醒了。”
玛利亚平淡地回答道。
“哦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多么精妙绝伦的回答……那你又来干什么?”
“叫醒老师,免得延误火车。”
修女继续平淡地回答道。
忍无可忍的格曼指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钟吼出声:
“现在才五点五十五分,六点都没到!我火车票定的时间可是八点半!”
玛利亚冷静地纠正道:
“您的表慢了四分钟……现在实际上是五点五十九——”
她微微抬起头,滞了一下,才接下去:
“现在已经六点了,老师。”
“哈很感谢你的指正,玛利亚执行官,但我不关心现在究竟是五点五十五分还是五十九分或者是六点!”
神父抓狂道:
“我只知道我要继续睡觉了!你晚点再来叫我!”
格曼恼怒地闭上眼,重新回归了甜美的睡眠里。
不一会,他就打起了鼾。
迷迷糊糊里,格曼又感觉自己在被轻柔地摇着。
越来越烦越来越烦。
神父猛然睁开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虽然他感觉睡了很久,可房间里还是一片黑暗,昏昏沉沉的。
女孩坐在床边,一脸无辜。
“我不是说了吗?晚点再来叫我。”
格曼怒道。
“已经过了五分钟了,老师。”
玛利亚平静道。
神父忍住爆粗口的心情,耐着性子道:
“那请你在八点叫醒我……不是五分钟,不是十分钟,也不是三十分钟!是八点八点!明白了吗?”
“明白了。”
修女点点头:
“是表上的八点还是准确的八点?”
“随便!管他哪个八点!不要吵醒我就行!”
格曼抛下一句,又闭上眼。
玛利亚合上嘴,连呼吸声都减弱至没有,端正地坐在床边,手平放在腿上,专注地盯着睡觉的格曼。
神父翻了个身。
又把被子往上面拉了拉,盖住了头。
可又闷的喘不过气来,只好重新探出。
玛利亚还坐在一旁,像是牢牢地扎根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不动,淡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下格外显眼。
“玛利亚。”
格曼看着天花板。
“您还没睡着吗老师,已经过去十五分二十八秒了。”
玛利亚精确地报时。
被人盯着怎么可能睡的着啊!
格曼心里呐喊着,表面上却还是平静的语气:
“难道你没有事情干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盯着我。”
“因为没有事情干。”
“没有事情就来盯着我!?这是你新培养出来的兴趣爱好吗!?”
神父憋不住了,叫道。
相较于格曼,玛利亚的语气始终保持平稳,不带起伏:
“纠正——已经持续一年半了。”
“哦呵呵……”
格曼无语地笑着:
“呵呵呵……既然你那么闲,那我就给你点事干……比如说……去洗盘子?”
“已经洗完了。”
“整理书架?”
“您根本没从书架上拿书过,压根不需要整理。”
“给客厅拖地?”
“昨天下午拖过一次,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又拖过一次。”
“那就多拖几次!在八点前,你就一直去拖地!”
丧失耐心,困的要死的格曼咆哮道。
“好的……但八点是不是太迟——”
“没有但是!”
神父吼道。
“好的。”
玛利亚站起身,悄悄地退出房间。
总算,能好好睡觉了……
格曼合上眼,再度堕入了漆黑而无梦的世界。
……
……
“唔——”
锐利的光线打在神父的眼皮上,神父眨巴眨巴地睁开眼。
房间的窗帘已经被拉开了,清晨的人造日光毫不留情地透过玻璃照下。
整个房间都“焕然一新”,橱柜上的杂物被取了下来,码成一堆。
地板光可鉴人,都能投出坐起的男人身影。
表已经到了八点。
格曼挖挖眼屎,随手弹出去:
发生甚么了。
玛利亚双手端着木餐盘,顶开门走入,看见了坐起的神父,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我正准备来叫醒您,没想到您自己醒了。”
格曼还在有点迷糊地砸砸嘴,没有回答。
她把盘子放在格曼的腿上,给神父围上餐巾,又在他的左右手各放上一把刀叉:
“该吃早饭了……原本不应该在床上吃的,这次是例外。”
几乎是不用格曼动手,玛利亚自己握着着格曼的手,手把手地把鸡蛋吐司送进他的嘴里。
几分钟解决完早餐后,恍惚着的格曼又被推下床,给穿上衬衫和裤子,又套上靴子。
简直和工厂的流水线一般快速。
玛利亚蹲下身,给神父系着鞋带,长马尾披开,露出如瓷器般无瑕的后颈。
格曼终于从宕机里清醒过来了:
“等等,你在干什么?”
“如您所见,在给您穿衣服。”
系好鞋带的玛利亚站起身,淡淡道。
“我能自己做的好吧——我差点以为我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残疾人啊!”
神父吐槽道。
“其实您说的也没错。”
修女诚实道:
“而且已经八点十分了……您自己来的话又要磨蹭,不如我来帮您。”
“现在才八点十分——我超,十分了!这不是没时间了吗!”
不说不要紧,一说吓死人。
格曼惊道:
“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您自己要求我在八点叫您的。”
玛利亚给格曼披上大衣,整理着他的衣领。
格曼无言了,连忙挣脱修女放在衣服上的手,冲到盥洗室里洗漱:
“倒霉倒霉倒霉。”
玛利亚在盥洗室门口探身:
“那我先去拿行李了,老师。”
格曼飞快地在嘴里抽动牙刷,泡沫满溢而出,他接起一大杯水,仰面喝下,咕噜咕噜地漱口。
然后一不小心全咽下去了。
“倒霉!”
……
……
格曼站在宅子的门口,焦躁地跺着脚,时不时看向手里的怀表。
就剩十四分钟了,玛利亚还没出来。
眼看又一分钟过去了,修女的身影终于是从过道里出现了。
她左手提着一个小皮箱,右手提着一个快炸了的大皮箱。
“等等,玛利亚,我不是告诉过你,只带必要品过去不就好了吗?”
格曼看着那鼓的满满的皮箱,无语道。
“是啊,都是必要品……”
玛利亚提起左手的小箱子:
“这是我的。”
又提起右手的大箱子:
“这是您的。”
“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东西啊——我箱子里面甚至还在动!”
“大概是[信使]吧,我把它们也塞在里面了……列车上似乎不允许带宠物来着。”
那些[信使]虽然看似只在需要时出现,但实际它们平时就一直待在外界的小角落里。
比起躲在空间夹缝里,它们还是更喜欢人世一点。
玛利亚低头看向鼓动着的箱子:
“我想它们也不会被闷死。”
箱子里,白色小人们被挤到一起,脸都扁成一个平面了。
它们拼命地挣扎,但空间狭小,不免得互相拳打脚踢,惹得一阵内讧。
上面的踢了下面一脚,下面的给上面还了一拳,摆手时又打到右边的。
小人们吱吱叫着,打作一团。
本就不堪负重的老皮箱的金属扣发出一阵哀鸣,接连断裂。
箱子霎时炸开,里面的行李落了一地。
一大坨[信使]滚了出来。
那一下爆炸给它们脑子晃的嗡嗡响,但过半秒恢复过来后,它们看见了各自的仇人,怪叫着又乱打成一团。
“哦,瞧瞧都有什么……”
格曼无奈地看着满地的杂物:
“三大盒罐头,五套换洗衣服……嗯,看来你记住了我的话,没有带三个烤锅,而是只带了两个——两个也不用带!”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格曼的嗓门骤大。
“还有这是什么!?”
他拎起一张军绿色的厚步。
“是帐篷,老师。”
玛利亚蹲下捡着地上的行李。
“我能问问,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吗?”
“如果沦落到荒野里,可以让老师不会饿死冻死。”
“为什么坐火车会流落到荒野里啊!”
“即便是[潜行],也有可能会因为迷航和载体破损而停在半路。”
修女说的头头是道:
“如果迫停在远离人迹的荒山野岭,就需要紧急求生的道具了。”
“哎——”
格曼长叹一口气:
“你之前不说过再也不帮我整理行李了吗?”
“有这种事情吗?”
玛利亚偏头。
“这种事情你都能忘的吗。”
格曼惊了。
“既然忘了,那就是不重要的事情。”
修女淡淡地说:
“就算记得,老师以后也一定会求我帮忙整理的吧?”
“你倒是对我点信心啊!”
格曼上前一步,左手兜起一团的[信使],呵斥道:
“给我好好的躲起来!”
小人们头一缩,乖乖地融入了格曼的掌中。
神父右手提起玛利亚,导致修女手里刚捡起来的东西又掉了下去:
“诶——”
格曼把女孩横抱在怀里,高挑的玛利亚在对比下,竟然还显出一分娇小来。
“没时间了!只能启用备用方案了!”
神父双腿微蹲,猛的弹跳而起。
狂风在他脚下爆开,男人抱着女孩,跳了足足十米高。
紧接着又是一阵大风在背后推着两人向前,神父在房屋的楼顶起伏跳跃,引得下面路人一阵围观。
不过毕竟是拉卡夏,两人并没有引发什么大骚动。
“老师——”
女孩本就轻柔的嗓音在高速前进下,也随着铺面而来的风飞去了。
“害羞的话留到以后再说!”
男人痛快地大笑。
“不,是行李——”
修女提高了嗓子。
“行李?不用管了,反正那边都有!”
神父大笑。
“是车票!车票还在行李里!”
玛利亚鼓足劲,好不容易大喊出声。
格曼的笑容戛然而止。
“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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