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纳尔在大城市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在遥远的乡下,对于贫穷的农民而言已经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了。
等晚会结束了,就去邮局把钱寄回家——这样母亲也不用那么起早贪黑地做农活,也能给穿着旧衣服的妹妹添几件新衣了。
阿森马的父亲早逝,由母亲一手拉扯长大,作为家里的长子,一定要努力赚钱回报母亲和妹妹!
“哟~小哥,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不如我们彼此温暖一下身体?”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注意到了孤零零坐在角落的大男孩,扭动着身姿走来。
女人坐在他的身边,暴露的裙装露出算不上丰满的胸脯,磨蹭着阿森马的臂膀。
这些女人都是请来的应召女郎,若是能够吸引到男人,就可以得到酬金。
但看她的脸庞,分明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女孩,只是用高跟鞋和浓妆把自己武装成了大人的模样。
嘴里虽然说着诱惑的话语,但举止仍带着青涩,有着一张算不上美丽的清秀脸庞。
在这个晚上,她也很迷茫吧?男人们对这种小女孩没有兴趣,她只能故作成熟地寻找男伴。
明明比阿森马的妹妹都大不了多少。
想到自己的妹妹,阿森马的心也抽动了一下。
如果没有钱的话,妹妹说不定也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吧?
而这个女孩,又会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妹呢?
“不……不需要……!”
阿森马有些粗暴地推开了女孩柔软的身体,低喘着说道。
女孩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激动的大男孩,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不……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阿森马意识到了不对,仓促着道歉。
“嗯……没事的。”
女孩似乎被他的手足无措逗笑了,捂着嘴笑了出来——这并非是金钱所堆积出的媚笑,而是来自一个花季少女真诚的笑意:
“你是第一个会对我说对不起的……真少见啊……”
“我不需要……那种服务……”
阿森马瞥了一眼在舞池中紧紧贴着的男男女女,脸红了一片——对于他来说,直接讲出那种事情还是太羞耻了。
“总之……你陪我倒倒酒,说说话就好了,钱我会照常给你的。”
少年盯着女孩,认真地说道。
虽然阿森马也缺钱,但大家都是无计可施的可怜人,还是互帮互助比较好。
他知道这是违法的工作——被老爷们抓到是要掉脑袋的,而他在之前连一块面包都没有偷过。
但这可以赚钱,比起种地和进厂,能赚更多的钱。
有了钱母亲就不用那么劳累,不用挨饿了。
可以吃的起面包和牛奶,在节日时还有肉吃。
妹妹说不定也可以去上学,会找到一个好丈夫,而阿森马要为妹妹准备很多很多的嫁妆,免得被夫家欺负。
钱,钱,钱!
阿森马攥紧酒杯,下定决心。
女孩看着他沉默的侧脸,抿着嘴腼腆地笑着,为空了的杯子倒入酒液。
突然,地下室里的煤油灯全部熄灭了。
人群发出骚动:
“闹什么啊,完全看不见了啊!”
“真是的,刚到兴奋的时候啊。”
“喂,谁去修一下?”
不满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呜——啊……”
黑暗中,传来刀剑入肉的噗嗤和男人低沉的呜咽,随后就是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和重物的倒下声。
“啊——”
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在无法可视的黑暗中响起,犹如报死的警铃。
下一刻,女人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敌袭!”
“有入侵者!”
帮众们反应过来了,高吼着拔出腰间的武器。
“怎么回事?!”
身边的女孩恐惧地问道,下意识抱紧阿森马的手臂。
“不,不知道——你先躲起来!”
阿森马惊慌地环顾四周,在一片漆黑中,只能依稀看到女孩的轮廓,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了。
阿森马平复着咚咚跳的心脏,按着女孩的背把她藏在桌子后面,手放在腰间的枪械上。
他当然也害怕,但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老爹在世的时候说过,男子汉就应该顶天立地,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身后的女孩。
冰冷的枪柄入手,以往它只会带来杀人的恐惧和恶心,但现在握着手枪,心仿佛也安全一点。
“啊啊啊——”
帮众嘶吼着开枪,但在一片黑暗中谁都看不清那所谓的敌人在哪,都是胡乱地向黑暗里倾斜弹药。
但借着开枪的火光,能短暂地照亮地下室的一部分——也露出了敌人的姿态。
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手持短剑的金发男人。
在枪火的闪光中,男人快速地穿梭。
昔日桀骜不驯的帮众们纵然武器在手,仍然像猪羊一般无力地倒下。
每一道火光,都照亮了男人杀戮时的精准。
帮众的大吼,女人的尖叫,枪口的火光……
在黑暗里不断减少,沉寂。
敌人在哪里?在哪里?
阿森马举着枪,不断地瞄准,但却无法锁定目标。
他也不敢随意开枪——火光同样会暴露自身的位置。
在短暂的火光下,男人的影子一度被拉的很长,犹如恶鬼一般于黑暗中扑食。
阿森马能感受到女孩在脚边颤抖着的身躯,他一面保持警惕,一面俯下身轻抚着她暴露在外的后背安慰女孩。
“饶,饶命——我投降,我投降,不要杀我——”
不远处传来男人惶恐的求饶声和抛掷枪械的咚声,但终究难逃被短剑贯穿的命运。
一切都归于宁静。
枪声也好,哭喊声也好,都已经消失了。
消失在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了。
他会不会没有发现我们?
我们是不是活下来了?
阿森马心中自我安慰般侥幸地想到。
但随后,他感受到脚边缓缓流来粘稠的液体和甜腥的血味。
心跳骤停——
锋利的短剑流淌着奇异的闪光,撕破黑暗直刺而来。
要死了吗?
阿森马下意识地闭上眼,念头一闪而过。
嗤——
那是短剑刺穿人体的闷响。
温热的鲜血溅射到脸上,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阿森马颤巍巍地睁开眼。
是女孩,她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胸口挡住了那一剑。
剑锋从她背后穿出,刀尖滴着鲜红的血。
女孩颤抖着转头,依稀能看到她脸部的轮廓。
澄澈的眼泪洗涤了俗气的浓妆,女孩张开嘴,吐出妖艳的红色。
她唇瓣开合,无声地吐出字符:
“快,快逃……”
阿森马瞪大了震惊的双眼,表情逐渐狰狞。
你个蠢女人——
为什么要扑上来啊!
躲在那里不就好了!
我们才刚认识好不好,你为什么要舍命救我啊!
种种思绪在脑中飞过,汇成无法置信的疑问。
明明这么年轻。
明明可以活下去。
明明救下我也无济于事。
男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那无法看清的面孔阴森如魔鬼,他随手挥剑甩下女孩,阿森马丢下了武器,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
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敌人,少年用手堵住女孩胸口的伤口,仿佛这样就可以拉回她濒死的生命一般。
“快点……快点……你能活下去的——你能活下去的!”
少年徒劳地撕下衣服包住伤口,抽动着地怒吼。
女孩失神的瞳孔仰望着天花板,躯体愈发冰冷,嘴角挂着血迹。
阿森马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却没有感觉,他伏在女孩的尸体上,痛苦地哭笑。
他哭的是无力,笑的是可悲。
前一刻还在笑着的人,下一刻就变成了尸体,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明明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阿森马一时的怜悯是因为想到了年纪相仿的妹妹。
而她又想到了谁?
如同海潮般的悲伤包围了少年,他只觉得窒息。
而男人也不急着出手,站在后面冷漠地俯视着。
如果能保护她的话……如果有力量的话……
无数个假设弹出,述说着不存在的美好结局。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世界是残酷的世界。
天赋和血统决定了一切,强者世世代代都是强者,弱者世世代代只能是被支配的弱者。
可恶啊……
阿森马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绝望。
“唔——”
胸口像是被什么贯穿了——
少年低头,短剑以相同的角度刺穿了胸膛,鲜血涌出,寒意在身体上蔓延开来。
短剑收回,阿森马无力地前倒在女孩的尸体上,喘息着吐血。
妈妈……
少年似乎回到了童年的时光,无忧无虑地躺在麦田里,暖风吹过,麦穗在脸上轻抚。
中年的农妇带着头巾和篮子,在远处收割着麦子,时不时微笑着抬起来看向孩子们,而年幼的小女孩追逐着蝴蝶在身边跑过。
“喂——阿森马,帮我追蝴蝶啦!”
追不上的妹妹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旁,叉着腰低头,娇蛮地请求道。
卡蕾莎吗……不能帮你抓蝴蝶了呢……以后一个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啊……
卡蕾莎的面庞和声音远去,阿森马从温暖的麦田落入秋意的陋室。
神色枯槁的男人坐在床上,眺望着窗外的月色,小男孩趴在窗边,吵吵闹闹:
“老爹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河边抓鱼啊?”
男人看向小男孩,抚摸着他的头,勉强地笑道:
“抱歉阿森马……以后再也不能一起去抓鱼了……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妈妈和妹妹就交给你了——不要让她们再受伤了……”
阿森马懵懵懂懂地歪头,不是很能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但还是骄傲地点头:
“嗯!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妈妈和卡蕾莎的!”
“是吗……真让老爹骄傲呢……男人啊,就要保护好身后的女孩子哦……咳咳——”
男人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老爹……抱歉……我食言了……我这个不称职的男子汉……
到头来……谁都没有守护好……
眼前的景色破碎,少年回到了现实世界。
力量不断流失,疲劳逐渐叠加。
要睡过去了……
但至少,让我记住这个入侵者的脸!
阿森马竭力瞪大失神的眼睛,把记忆中的脸庞和眼前的轮廓牢牢地刻入大脑。
金发扎成短马尾,粗糙的胡渣,黑色的风衣……
最后一切都离他而去,无穷无尽的黑色包裹住了阿森马。
少年伏在女孩的尸体上,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