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怕过了这么多年,阿历克斯还记得那地下隧道之中的黑暗,那最深邃最绝望的黑暗,那阴森封闭的空间与那该死的一切,他记得很清楚,八千年了,还是记得。
他记得那地铁站台,记得那些帐篷,记得那延伸向黑暗之中的轨道以及其中的一切,昏暗的灯光的红色警示灯不断闪烁着,一次又一次。
阿历克斯看着周围的黑暗,他太熟悉了,在长达两个世纪中他一直在这黑暗之中,和那些居民们一起,一个个堪称社会学试验场的站点居民。
“我们活着的人躲入了地下的地铁隧道中,当时地下有很多的隧道,有的是黄金时代城市网络的遗留,还有的是内战期间修建的地下工事和运输网,无数个站点和掩体成为了新的地下家园,至少本该是。”
阿历克斯喝了口酒,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我最初在一个叫展览馆站的地方,那是当时一座城市的地铁站台,那座城市是一座庞大城市群落的一部分,所以地下部分很庞大也很复杂。”
“当时那座站点最开始有一千多人,许多附近的居民,或者运气好本来在地铁里的人躲过了打击,我们封闭了地铁入口锁上了闸门防止辐射与有毒气体进入,但很快我们就意识到人太多了,站台根本无法容纳下那么多人,空间,食物与水全都不够。”
“在生存危机下,我们被迫做出选择,最终我们驱逐了四百人,将他们赶入了地铁的深处自谋出路,其中有老人,有女人也有孩子,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必须那么做不然所有人无法生存。”
“剩下的人们开始在站点生活,我们开始搭建帐篷与居住区,简陋的棚屋与各种设施如医院与仓库等等,但很快我们便发现了新的问题,在地下我们无法获得食物和水,这意味着更多的人口将成为负担。”
“我们再次驱逐了两百人,有的人试图留下发生了冲突,守卫开枪了,那是在那黑暗深渊中的第一次屠杀,那些之前内战期间军人组成的守卫队开始朝人群开枪,如他们在战争期间就做过的事一样,许多人死在了隧道中,也有一些人逃入了隧道。”
“在减少了人口后,站点得以继续维持下去,周围的其余站点也发生了许多类似的事,毕竟大家情况都差不多,最终为了生存一场战争,新的战争在地下爆发了。”
“资源战争,为了整整多生存资源各个站点大打出手,不同于地面的战争地下的战争简单得多,你无法展开部队,也无法使用战术,只能在隧道之中发起一次次进攻,顶着对方的火力进攻,那是单调的简单的屠杀,扣住扳机将子弹射向前方,敌人倒下,就这么简单。”
“有的站点驱赶着那些多余的人口去冲锋,以此消耗对方的弹药储备也可以削减人口,一个个站点在交火之中被摧毁,在两年内整个地下站点数量快速消失,许多站点变成了无人区和骸骨堆,有的站点会将尸体堆积到特定的站点去,以此避免臭味和疾病。”
“这也就意味着许多的隧道变成了死亡的病区,根本无法通行,有的站点至此失去了联系开始了自己的演变,还有许多站点就在这地下肆虐的死亡瘟疫之中全站一个不剩的死绝了,又变成了新的疫区。”
“大战持续了整整两年,这场地下世界的世界大战最终结果,进入地下系统的六十万幸存者减少至十万人左右,资源和空间终于可以容纳其人口,也形成了新的一套政治和阵营,真有趣,无论在哪儿,任何情况下都会出现这些东西。”
“由原共和国军队建立的应急委员会,地区分裂主义者组建的站点邦联,还有商人与工厂主建立的商业同盟环线共同体,以及一群喊着血统和基因纯净的疯子纯净党。”
“当然了,还有许许多多的只求自保的小站点,这构成了地下世界的新格局,而我所在的展览馆站也和周围的几个站点组成了一个联盟,他们在战争期间炸毁了其余所有隧道,只留下了一条通往展览馆站和其他几个站的隧道,以便于防守。”
“这是有效的,而且我们很幸运一位年轻人发现了一种可以在地下生长的菌类,也就是蘑菇个头还不小,这使得我们得以发展这种奇怪的农业,这种蘑菇可以吃也可以拿来泡茶,这使得我们变得很富裕,日子也好了许多。”
“但为了获得更多有用的资源,以及许多地下无法生产的设备与用品,一种职业诞生了,冒险者,这群勇敢的人会穿戴质量参差不齐的防护服带着武器前往地面,寻找有用的东西带回地下,他们备受尊敬,是各个站点的英雄。”
“我就是一名冒险者,我是龙本身对于混乱且强烈的魔能就有一定的抵抗性,所以就算防护服差点事我也没问题。”
“我开始往返于地面和地下,穿行在那些化为废墟的巨大城市之中,与其中变异的各种生物战斗,许多的冒险者都会死在地面,那根本不是个可以给人类生存的地方。”
“强烈的魔能辐射会在短时间内杀死没有穿戴防护服的人,有毒的空气根本不能呼吸,核冬天带来的大雪封冻了一切,太阳被尘埃云所遮蔽,狂风肆虐,而那些可恶的杂种就在这里出没,伏击杀死那些倒霉蛋。”
“但我们的运气相当好,因为我们头顶就是行省展览馆,那其中有不少有用的工业和科技展品,还有武器的,我们将其能搬走的全都搬到了地下,不仅如此,我指挥冒险者和保卫部队关闭了展览馆的大门,并且锁死了气闸,保证上方不会有怪物乱窜。”
“展览馆站虽然在茁壮发展,但在别的地方却并不是一切都是如此顺心,委员会和环线共同体爆发了一场争夺地下世界领导权的战争,双方围绕着换乘站卡须克站,杰克里德站还有坦克兵站进行了激烈交战。”
“地下世界的惨烈战争持续了半年,最后以停火告终,但激烈的交战也使得有些气闸被破坏,地面的那些怪物趁机跑入了地下,它们会伏击那些隧道中的商队和旅人。”
“这使得贸易和交流越发困难,只有几条被各派势力重点保护的线路得以运转,而那些远离主要贸易线路的站点开始越发退化与原始,被人们所遗忘,而其中.............发生了许多可怕的事。”
“委员会用高压统治自己的站点,频繁的戒严与处决反叛者,异议者,他们的许多站点也被贫困所困扰,常年的临战状态让人们苦不堪言,庞大的人口,足足四万人更是让资源捉襟见肘,许多的难民都试图逃去环线共同体,或者别的站点。”
“环线共同体的商人们则只想着榨干那些可怜人手中的最后一点东西,环线共同体的守卫队会枪决任何试图非法进入其中的外来者,甚至会架起机枪屠杀那些前来的难民队伍,接着把尸体扔去停尸站台。”
“纯净党屠杀处决任何略微畸形,或者只是他们看不顺眼的人,亦或者将他们作为奴隶赶进坑道挖掘更大的空间。”
“而邦联嘛...........他们四分五裂仅仅只有一个所谓的国家名称罢了,所有的站点各自为政,这也使得邦联的不同站点有着天渊之别,有的富饶而幸福,而有的则是人间地狱,几乎是这个悲伤世界的缩影。”
阿历克斯叹了口气,“有的站点驯服了一些可以食用的牲畜,好吧,至少我们当它们是,有的则仿造了一些设备可以进行生产,这个地下世界逐渐开始有某有样了起来,但你得忽略掉那些四处漂泊的难民,隧道中的匪帮以及饿死的乞丐,还有十六岁的妓女。”
“还有只剩下骸骨的站点,遍地的饥荒和愚昧可耻的暴行,奴隶以及..........食人什么的。”
“难民手挽着手,喊着“发发善心吧”冲向机枪阵地,没人害怕死亡,每个人都像被子弹打中,为这悲惨的一生划上句号。”
“人们的道德比内战期间更加没下限,我们就在这黑暗的地下世界中生存者,互相残杀,争夺最后一点资源,许多人都死在了这黑暗的永恒战争中,短短二十年后社会的退化便到了一种瞠目结舌的地步。”
“而这场黑暗社会学实验持续了整整两个世纪............两个世纪啊。”
阿历克斯停了下来,很久都没说话,克洛伊将双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温柔的将脑袋放在他肩头。
阿历克斯摸了摸他的脑袋长舒了一口气,“我们无时无刻不被饥饿和战乱困扰着,越来越多的站点荒废,这使得与外界的联系也彻底断了,我们不知道别的地区的情况,甚至是那些边远站点的情况也不知道,只有旅行者们带回的可怕故事,讲述着那些被遗忘的角落。”
“每个站点都有这么一个地方,几盏大灯照亮了轨道与隧道,工事和防线堆放在这里,人们警惕的窥探着那些黑暗之中,聆听着其中回荡的声音,在光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怪物和可怕的东西藏在其中,等着人们走入其中。”
“我作为展览馆站点的守卫队长当了很久,我也离开过站点去进行一些任务,但我始终没有离开那儿,毕竟在其他地方................只能更糟。”
“就这样,我在展览馆站呆了一个多世纪,他们好奇我为什么不老,我告诉他们我被注射了一种战争期间的强化剂所以寿命很长,那些在地下知识退步了好几代人的人们也就信了,他们把我奉如传奇,我当时在地下世界很出名,毕竟我在百年后,我是最后一个记得核爆前一切的人。”
“同时,我也是最后一位懂得如何使用,启动和维护那些机械设备的人,那些被许多人奉若神迹的机器。”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阿历克斯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所有故事的人。
“据说,甚至有迷信的群体将我奉若神明,但在展览馆站我是老阿历克斯,被人们所尊敬,但我没有在担任领袖,我不想在担负着一切了.................一点都不想...................”
“但在地下世界开始的第一百八十年后,在人们已经彻底遗忘了那个地面世界,遗忘了有光的世界,将这个黑暗地下深渊当作一切,一个年轻人找到了我,询问我一个问题,一个简单的,但却复杂的问题。”
“他问我,世界还活着吗?”阿历克斯说道,“他的名字叫,阿尔乔姆。”
“在地下世界开始一个世纪后,人口已经降低到了三万人,已经完全可以由地下世界的资源所维持,最终人们不在前往地面,我们彻底和地面世界隔绝了,而我当时是最后一个冒险者,整个地下世界最后一位。”
“两个世纪的退化,让社会秩序几乎回到了远古,人们迷信的相信地下之外的世界是可怕的地狱,外面游荡着无数的怪物,所以他们封闭了所有的闸门,彻底将其锁死。”
“人们畏惧于门外的一切,将那些门作为禁忌之门所严加看守,仅仅只是触摸其的人都会被砍断双手以警世人。”
“我惊讶于这个小伙子,在这么多年的退化,封闭后还有人会记得这些事,记得有光的世界,许多孩子甚至根本不知道太阳,月亮和天空的存在,那些是遥不可及的故事,是神话。”
“人们已经习惯了由火焰带来的光明,习惯了照明灯的光芒,习惯了黑暗与隔绝,但他并不是,他知道那些故事,并且向往他们。”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问我,他告诉我,他想知道世界是否活着,他希望带领人们离开这个地下世界,去地面,回到太阳下,有光的世界。”
“我当时沉默了许久,但阿尔乔姆没有离开,我没有回答他整整一天,但他没走一直等着我,到了晚上我也没告诉他他就睡在我棚屋外,一直没有离去,等着我的回答。”
“我纠结于要不要把可能不存在的希望告诉他,但最终我还是给了他答案,其实我自己也思考了很久,我不是个好学的人,但我记得魔能的组成模式并不是永恒不变的,那是海伦一次告诉我的,魔能是多动的,不会永远固定在一个模式下。”
“我也思考过地面是否已经安全,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我一直没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人们习惯了这一切,不会去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黑暗的地下才是现实,但这个小子却主动来问我了。”
“我告诉了他答案,世界也许还活着,他感谢我后离开了,这个臭小子之后干出了许多大事,他和他的伙伴们追逐着希望,寻找着地面的真相,他们穿行在各个站点,他时常会给我带来消息,告诉我许多事,许多糟糕的事,这也正是为什么必须离开地下的原因。”
“在那些边远的站点,一切退化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长达两个世纪的与世隔绝让那里的人...........如果还能称他们为人类的话。”
“阿尔乔姆的冒险最终迎来了他们的结局,一次他们试图直接打开闸门,让这些愚昧的白痴眼见为实,就像我说的,对于所有人而言外面既地狱。”
“他们将这群年轻人视为恶魔的爪牙,试图打开地狱之门害死所有人,阿尔乔姆他们遭到了追杀,他的朋友们死在于谋杀,包括他的恋人,他自己也在一次冲突中身负重伤,被当时执掌西南站点群的教徒们扣押。”
“阿尔乔姆命不久矣了,人们不相信他,那怕他们复出了这么多,他们依旧不相信他,这群几乎退化到中世纪的人根本不相信他的一套套说法,而是要杀死他,作为一个异端。”
“我.............找到了他,将他救了出来,最讽刺的是那个教派既然是信仰我的,真有趣,我给他希望,而最终试图终结他希望的人,则是以我的名义。”
“就算过去了那么久,我再一次背上了责任,我试图躲避它,但它总会找上我,每一次都是。”
阿历克斯长叹了一口气,“我带上了他,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走到了地铁闸门前,那些人向我祈祷不要打开地狱的大门,真讽刺,地狱...........他们明明就身处其中。”
“我打开了闸门,背着他走出了地下,第一次,人生中第一次他看见了太阳,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看见了草地和树木,看见了天空。”
“是的,世界活着,核冬天结束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他的希望是真的。”
“阿尔乔姆在微笑着离开了,他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所追逐的并不是虚无的泡影而是真实的,那些信徒们瞠目结舌向我跪拜,称我将他们带入了天堂。”
“我离开了,背着阿尔乔姆远去了,信徒们朝我祈祷与赞颂,但我不想理他们,我将阿尔乔姆葬在了一块丘陵上,在那片他所梦想的土地上。”
松加德可以想象到这一幕,新时代的第一个人类被埋葬在那里,而最后的一条龙,旧时代的最后之人埋葬了这个开启新时代的第一人。
人们回到了那片土地上,回到了那块他们本以为不存在的土地上,那块天堂,但那块土地是存在的,一直存在,也许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但人们不相信他的存在。
人们只愿相信那些他们所愿意相信的,为此,他们会抛弃那些说出真话的人。
但人类又是辛运的,在那副可悲的懦弱的躯体中有着遗骨里,在这副脆弱的血肉之躯中蕴藏着希望。
希望从不曾离去,那怕在最深的夜中,那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希望会在某些个体体内生根发芽,他们将会把希望带去更多的地方,那怕是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他们依旧会去。
所以人类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用着这一群人,一代又一代的先行者。
“之后的事你们大致也知道了,这就我的故事,一条老龙的故事。”阿历克斯说道摸着克洛伊的头,看向松加德。
他老了,老了许多,他这才发现,他们的父亲的确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