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帝欧南区,不起眼的小巷内。
刚上完夜班的纺织场雇工杰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挪动。明明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形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
“又不小心受伤了啊……晚上的出勤有些难办了。”
他的左裤腿渗着一块暗红,撕裂的疼痛让他时不时龇牙咧嘴,但他所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伤势。
“这周能拿166费鲁姆……应该。”杰克耐着伤痛加快步伐,心里盘算着,“可能只有150费鲁姆,或者更少……那样的话晚上的这几天的黑麦面包得少吃三分之一……挺住!下周老哥的热疫一定会好的!很快就能熬过来……唉,盐块要舔完了,要不要再买一颗呢……什么东西?”
一片黑影从头顶掠过,转瞬间就消失在对面的屋顶后,快得完全看不清正体。
“……算了,可能是鸟吧——盐块的价格是……”他耸耸肩,继续行进,没有意识到如果是鸟,投下的阴影不可能那么大。
但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呢?杰克才不在乎,他只想着快点回到自己那用废弃木板搭建起来的家,倒在坚硬冰冷的窄床上昏迷般睡过去,希望睡眠能够治愈腿上的工伤,以免影响晚上的工作。
这样的场景在萧索的南区屡见不鲜,对于饥寒交迫的南区居民来说,屋顶上窜行的异动很重要吗?是能让手工场场主给自己涨点工钱,还是能叫这要命的热疫彻底消失?
没过多久,迅疾的黑影从一处房顶降落,稳稳停在杂草丛生的废地上。
“居然这么远么……”柒季将兜帽摘下,抬头望着眼前这片破败的棚户区。
寻觅着感知中熟悉的灵性波动,她横跨大半个斯帝欧,从商业繁荣的北区贯穿中心的贵族区,一路跑到对面的南区,可算来到波动的源头。
“正念境界的武者,怎么住在这么寒碜的地方?”
区区正念初中期,对她来说当然不值一提,但在这最高不过阐道者,也就是相当于武者的通灵境的边陲城市来说,也算中高水准了,不至于连套体面的住宅也租不起吧?
“或许不是住宅,只是临时避风的落脚点?”
怀揣种种疑问,她走进棚户区,往其中一间木板房靠近。
没错,柒季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找昨晚那个潜入自己房间,又莫名其妙撤离还顺走一个杯子的奇怪家伙。
本来她还想先把这事儿放放的,然而刚才她还在旅店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这人的灵性波动出现了些异样,接着慢慢衰弱下去,估计是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她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跑来观察下情况。
很快柒季走到木板房前。这件屋子的条件烂得过分,就是几块熏黑的破木板随便拼起来的,既不能御寒也无法挡风,当狗窝都嫌寒酸。根据感知那家伙就在里面,并且位置固定,没有移动。
留意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她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连门锁都没有……就是块用绳子绑在木框上的板子。
“咯吱——”
伴随着难听刺耳的摩擦声,一副晦暗败落的图景展现在她眼前。
木屋很小,内部能一眼望到底——比起住所,其实更像是简陋的柴房:墙角几排破烂柜子,里面堆满稻草、木材和各种杂物,一张简陋的床板也乱糟糟的。
一眼扫过去,让人感觉这个木屋里的东西都不像是人住的,倒像是野兽的窝巢,有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但依据柒季一路上在南区的见闻,拥有这样的住房已然能称得上幸运。不少人连固定的居所都没有,只能在大街上流浪,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忍耐着朽烂发霉的臭气,她将注意移向木屋的角落。
昨晚那个瘦小男人此时就瘫坐在墙角,面容枯槁似纸,颧骨高高突起,深深凹陷的眼窝内是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球。薄薄的嘴唇全无血色,显露出一种发黑的深紫。
听见门口的响动,他无力地扭头看过来。在这一瞬间,那本空洞得不存在一丝光亮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也激动得剧烈颤抖起来。
“咳咳、咯……啊啊……唔、呜!……”他挣扎着抽搐着,干涸的喉咙挤压出粗砾的气泡音,好像是在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你要死了。”
柒季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她一进门就注意到男人手边跌落着一个铁质水杯,不是昨晚从旅馆带走那个,应该是他自己的口杯。
里面流淌出一小摊液体。是水,但不完全是水,柒季灵敏的灵感瞬间从中分辨出一缕不寻常的气息。是灵性,一杯水里有灵性残余!
水里被下了毒,一种即便是正念境武者也难以抵抗的,含灵性的剧毒。
“咯咯……唔……”男人如同溺水者般浑身筋挛,脖颈憋得绷起根根青筋。这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垂死挣扎吗?
下一秒,仿佛抵达了某个极限,他的身体垮塌般松懈,生命体征也同时跌落到最低点。
“……”漫长的沉默。
正当柒季以为他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憔悴的头颅,无神地注视着她,透露着释然,以及难以言喻的平静。
“这……就是……我的、结局啊……”
或许是回光返照,男人居然开口说话了,尽管吞吞吐吐,细如蚊音,咬字也含糊不清,但较之方才的状况,实属奇迹。
“原来你……是接引我……上天国的天使么……啊,应该、是地狱吧……呵呵,我、我这种人……居然也有……下地狱的……资格……”
柒季没说话,只是默默凝视着他,淡漠如水的黑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有罪……我活该……再大的、惩罚,都是我应得的……”也不知道男人此时还有没有神智,他自顾自说着,接近呓语,“我、我杀过三个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他、他们死前都曾……向我求饶……我……没有……怜悯……”
“哈……哈……这么多年来我都在、在逃亡……呵,我太愚蠢了……竟然会奢求……一个边境城市的……黑帮……能帮我……洗脱、罪名……”
他气若游丝地低喃,已然濒临极限,瞳孔逐渐涣散。
“我……我接受这样的……结局……没有异议……如果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那祂……祂也、太仁慈了……居然让我……能够在最后……看见、这么美的画面……”
男人靠在墙角,浑浊的双眼失去光泽。那没有焦距的瞳孔好像在看着柒季的脸,又好像在望向她身后无穷远。
最后的搏动,平息,体内涌动的灵性也停下波动,丧失活性,沉淀为没有生命气息的惰性灵性。
“咕噜……”
他的上衣一阵抖动,滚落下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是杯子,昨天晚上从柒季房间拿走的,被下了药的杯子。
它掉在肮脏潮湿的地板上,滚到柒季脚边,停下,象征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最后的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