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季和伦西对视一眼,心想这家伙怂得还蛮干脆。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不然还得柒季想办法怎么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那可就麻烦了,严刑逼供啥的她可一窍不通。
柒季退几步,两手抱在胸前:“这还用我问么?你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
“我、我能下来吗?”法师神色痛苦地在墙上扭动。
“自便。”柒季的注意一直没松懈,也不怕他耍花招。
他奋力挣扎几下,好不容易才从深凹下去的墙面上解脱,痛得冷汗直冒。
“我、我叫丹尼,是帝国的旅法师,一个月前才来到圣堂教国。”法师咬牙活络着筋骨,“上周路过斯帝欧歇脚的时候,有个地头蛇黑帮——叫‘鬼狼’来着——通过冒险者公会联系到我,想要短期雇佣我,开出的价码很可观……”
“帝国”通常指的是圣堂教国的邻国,与东境大森林隔林相望的荣耀金雀花帝国。
至于“旅法师”,其实是“旅行法师”的简称。顾名思义,就是离开故土、在世界各地游历的法师。
“我的任务就是守在这个地方,等待因斯……啊,就是我的委托人——等待他把一个大概是正念巅峰的武者带过来……”
丹尼继续叙述。在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瞄一下柒季和伦西的脸,似乎想凭她们的脸色揣摩其想法。
可惜二人一直藏在暗影中,整个上半身都是模糊不清的,他的主意落空了。
“……总之就是这样。到时候我负责用精神法术把目标控制住,限制其行动能力,方便因斯进行审问,我只要守在房间外防备意外即可。”
到最后他索性不耍小心思了,身子靠在墙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我只知道这些,句句属实,你就算拷问我我也说不出更多了。”
这个“目标”指的就是我吧?
柒季右手食指轻点左手肘,将之前因为信息不足而未能进行下去的推测继续往后捋:
……药效发作昏迷的我被因斯掳走,带到这个窝点,法师丹尼施展精神法术将我控制,因斯对我进行审问……
——审问什么?
目的?背景?身份?
她认为这是个相当关键的要点:这帮家伙大费周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这对他们来说有哪些好处?
直觉告诉她,一旦解决这个问题,一切疑云或将迎刃而解。
可惜丹尼对此肯定是不清楚的,他只个临时工。
“他说的全部是实话。”柒季扫了眼皱眉凝思的伦西,“而且是全部的实话。”
柒季的各项感官已经强大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境地,以至于只要她稍加留神,一个人的呼吸、心跳、脉搏、血压、肤色、眼神、微表情、下意识的小动作等细微变化都能轻易捕捉并分辨。
配合上简单的生理学常识,以及灵感这个堪称犯规的第六感,她可以根据对方的生理状态与灵性波动,迅速判断估测其真实的心理活动。
可以说,她随时能化身人形测谎仪,几乎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撒谎而不被发现,甚至连隐瞒都难如登天。
所以她并不担心丹尼说谎,或者玩什么文字游戏,这些小花招骗不了她。
伦西信任柒季的能力,也就没怀疑丹尼说辞的真实性,转头对柒季问道:
“这么说来,那个叫因斯的男人知道的很多啊,我们是要在这儿等他回来吗?”
“就这么办吧。照这样顺藤摸瓜地一层层追查下去,不用多久就能揪出最上层的指使者。”柒季点点头,一边说,一边在伦西疑惑的目光中,缓缓看向某处阴暗的角落:
“话说回来,你打算偷听多久呢?”
话音刚落,暗影中就传出一阵沉重而稳健的脚步声,一道枯瘦但挺拔的身影从中缓步走出:
“二位女士擅闯敝舍,恐怕有失礼节吧?”
伦西警觉地抽出匕首对准此人,当即发动匕首的灵性,银光锃亮的刀刃泛起祖母绿的光芒。
出现之人是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身穿古板陈旧的西装,薄嘴唇,细长的双眼充满阴冷的气质。
正是守在门口、接应因斯的老人。
见老人现身,丹尼当即偏开视线,透过天花板上的大洞假装看云。
身为高阶正法师,怎么可能感知不到一个十几米外的普通人?他当然早发现了,只是不说而已。
要说他一点异心没有那肯定是假的,无非是抱有侥幸心理,希望老人能顺利溜走把此地的状况告知鬼狼上层请来援兵,好方便自己能在双方交锋的混乱下逃跑。
如今柒季点破老人的存在,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没瞒过柒季,也很清楚没有解释的必要,只能装哑巴就当无事发生。
柒季暂时懒得追究,望着老人幽幽道:“很果断嘛,有人闯进来,你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服毒自杀。”
在她的感知中,老人的生命体征正在以绝对不正常的速度衰弱,这明显是中毒濒死的症状。而这样的衰弱在她破开天花板、打飞丹尼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
也就是说,老人在听见响动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尽,如此狠辣的反应让柒季也没来得及阻止。
“在下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叟,不论迎战还是撤离,阁下实力高强,都定能轻易反制。”病态的苍白逐渐攀上老人的面庞,冷峻的双眼却没有一丝恐惧,“尽早自我了断,也是明智之举。”
柒季没再开口。因为老人在说完话的同一时刻,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如抽掉衣架的衣服般瘫倒下去,很快没了生息。
“不用过去了,”伦西见老人倒下,急忙上前想要抢救,柒季一把将其拦下,“他挂了。”
“死、死了?!他就这样……自杀了!?”以淬技武者的观察力,伦西也看出老人的胸腹没了起伏,顿时震惊得脑袋发懵。
虽然贵为男爵独女,她比较少有机会接触市井之气。但因为时常外出接一些公会的委托,也不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完全不识人间烟火、百姓疾苦。
对于社会的阴暗与黑恶一面,她还是有一定认识的。
可是这种狂热到近乎疯癫的果决仍彻底击穿了她的接受底线,让她的思维短时间内宕机了。
完全不能理解。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能够如此云淡风轻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连半秒的迟疑都没有。
他没有牵挂吗?他不会留念亲朋吗?他……不会怕吗?
太荒诞了,荒诞到若是英雄歌剧里如此设计反派,都会被观众嘲笑。
柒季默默看着老人咽气。说实话,即便她也有点被老人的果断惊到。但凡他在生死之间犹豫几秒,她都能立即赶到门口将其制伏。
他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敌我差距之大,为了保守秘密结束自己的生命。以组织整体利益的角度来看,他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
很显然,这名其貌不扬的看门老头是位死士,对组织的忠诚达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自己的性命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看来事情比原先料想的要难办啊。”柒季半眯眼睛,想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