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咱曾经问过咱家的大笨驴。
“汝啊，汝走了之后，汝希望咱要怎么办？”
当时伴侣正在喝着麦酒，听到咱的这句话后，把嘴里的麦酒都喷到了前面拉着车的马儿屁股上，引起马儿的一阵不满。
“好啦好啦，对不起啦。”
伴侣一边对着差点要撂蹄子的马儿这么说，一边面向咱。
“你怎么了？突然问这种问题。”
这是咱们的第二次旅行，自从缪里和寇尔小鬼出去闯荡之后，咱们也重拾了旅行的热情，并且在瑟莉姆还有一众非人来到狼与香辛料亭后，就把这个热情转化为现实。
而现在，咱们正在驾着马车往咱们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纽希拉驶去。
一路的旅途让咱的日记增加了不少厚度，也带来了很多愉快的回忆，但同时……咱也见到了那只大笨驴松鼠。
咱把身子依上伴侣，换来的却是伴侣有点惊惶的询问。
“赫萝，到底是怎么了？”
大笨驴。
咱在心底这么说，但尾巴还是不听咱的话擅自动了起来。
“咱心里想着那只松鼠啊。”
“是谭雅吗？”
谭雅是咱们在旅途中遇上的原型是松鼠的非人，因为与炼金术士的约定，一直在山上守着，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炼金术士，一直到咱们的到来…
她有咱们来帮她，那咱呢？
咱点了点头，而伴侣也搂过咱的腰。
“如果我叫你一直守在温泉旅馆，你也会无怨无悔地一直守到最后吧。”
“咱会叫汉娜每天都煮好吃的。”
“大笨驴。”
伴侣模仿着咱的语气，让咱有点生气，尾巴带着不满轻扫着伴侣的腿。
“别模仿咱。”
咱把身子移远点，握紧拳头朝着伴侣的腰部打了一拳，却被他接住了。
“就算我让你好好忘记我，你也不会按我说的做的吧。”
伴侣把手搭上咱的肩，眼神跟咱对上，咱可以在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人类与非人之人的差距，人与狼的区别，一直以来，咱与伴侣都将这些事扫到了毯子底下，但咱也明白，这始终是有一天要面对的。
“还有咱的日记呢。”
“你的日记能看多久？”
“唔…”
咱哑口无言，伴侣则是顺势抱住了咱。
“终有一天会迎来终结的，或许那时候你会逃避，可能会喝个烂醉，也可能钻进哪一片麦田或者哪一片森林，但你也要走下去。”
无论是咱的日记，还是伴侣为咱争取到的壁画，亦或是流传的传说，总有一天是会消失的，唯一能剩下的，就是孑然一身的自己。
咱把头靠在伴侣的胸膛上，伴侣的心跳声随之传来，这颗健康的心脏，也有停跳的一天。
而那一天，已经到来了。
如果纽希拉的人能不这么拘束，向城镇的居民一样，走上街仰起头看看的话，就会不禁感叹，“啊，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秋天的极北之地，夜晚的时间多于日照的时间，纽希拉的居民也在烛光中吃完晚餐后早早地入寝，纽希拉的道路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更别说处于纽希拉深山的小道了。
由于年久失修，地面已经看不出当时铺下的碎石，只有通过杂草的生长程度来判断自己脚下走的是不是道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路边窜出一两只野兽也不足为奇，但是别说野兽了，附近静的就连一声鸟叫都没有，即使是万物萧条的秋天，这种情况也是十分不寻常。
克里恩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少女，已经可以猜出个大概。
有这么一头森林的霸主在这里，有哪只野兽敢怎么不合时宜地乱窜乱叫呢？
眼前一头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并不是看上去这么年幼，其真身克里恩可是见识过的，是一头比三人加起来都高的巨狼。
这头狼之所以能和自己相遇，真是说来话长。
路上的行人稀少，赫萝也久违地把尾巴和耳朵都露在外面，如果这种情景是一般的饭后散步的话，气氛应该不会这么沉重吧。
但是此刻克里恩的心也如同躲在森林中窥视着强者的幼兽一样，不过那个强者不是眼前的赫萝，而是赫萝即将告诉他的真相。
自己有能力接受这样的真相吗？自己愿意抛下自己平常但是稳定的生活，与赫萝一同走下去吗？
克里恩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却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眼前是一个教堂，在月光的映衬下，破损的窗口，破烂的墙壁显得比平时更为瘆人。
看来已经是终点了。
跟着赫萝走进教堂，克里恩虽然保持着商人们不虔诚的特点，但是这种常识还是有的，在荒郊野外的破旧教堂里面，克里恩能猜到的东西并不多。
克里恩在心里暗自做好准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表露出惊讶。
但当他看到那个墓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死亡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非人来说都是可怕的，克里恩之前跟着师傅走过不少地方，但因为克里恩还小，师傅虽然抠门，但在克里恩身上还是下了不小的功夫，克里恩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象征着死亡的墓碑。
“克里恩小鬼，过来。”
听到赫萝的呼唤，克里恩的腿虽然有点打着颤，但还是强撑着走上前。
“汝害怕吗？”
“没，没有。”
克里恩掐了掐自己不争气的腿，这场景若是在平时说不定赫萝就会噗嗤一下笑出来了，但现在的气氛只会徒添尴尬。
“汝不是说，咱与…罗伦斯一起开了这家温泉旅馆吗？”
赫萝的手抚上冰冷的墓碑，把头靠在上面，吸收了夜间寒气的石头寒冷无比，赫萝的三角形兽耳也被冻的前后扑腾，但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松手。
“相信汝也猜到了不少吧，咱和罗伦斯的关系。”
硬要说什么的话，那么即使愚钝如克里恩，也猜到了赫萝与罗伦斯的关系。
“咱知道汝在温泉池里想说什么，汝现在退却还来得及。”
克里恩看着赫萝的动作，再看看墓碑上刻的名字，不难看出赫萝的意思。
赫萝与罗伦斯的关系，甚至在一般的夫妻之上，而且赫萝是打算一辈子都带着罗伦斯这个牵挂。另一个意思，就是在告诫自己，就算赫萝真的答应与自己在一起，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赫萝多守着一个墓碑罢了。
但是克里恩还抱着一丝希望，不知道是少年的自信还是对名为罗伦斯的商人的嫉妒。
“我不会退缩的。”
“…那好。”
赫萝松开了抱着墓碑的手，走到克里恩的面前，双手抚上他的脸。
“那汝在这里说出来，就在这里。”
克里恩扭头看了看墓碑，思索着这样做到底好不好，但是却被赫萝把头扭了回来，对上了赫萝的琥珀红眼睛。
这种忧郁的眼神，跟克里恩梦里面的巨狼一模一样，自己虽然与赫萝一起在南方待了几个月，即使梦里的巨狼终于不再敌视自己，但是巨狼的眼神和当前赫萝的眼神完全一致，一直都是带着忧郁落寞的神情。
看着这样的眼神的赫萝，克里恩终究是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原先建立起来的信心被赫萝的眼神一瞬间全部摧毁了，想要说些什么，张大嘴却说不出话。
“我，我…”
看着赫萝的眼睛，克里恩终究是说不出那个词。
“汝啊，蹲下来一点。”
“欸？”
虽然心中带有不少疑问，但克里恩还是蹲了下来。
随着一阵清香扑向克里恩脸庞，克里恩只能看见赫萝的锁骨和纤细的颈脖，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麻袋一样的袋子挂在赫萝的脖子上，自己的后颈上传来赫萝的双臂交叉，额头传来一阵炙热的触感。
赫萝如同母亲亲吻孩子，姐姐亲吻弟弟一般亲吻了克里恩的额头。
那是全然带有爱意，但是却只是停留在疼爱程度的亲吻。
“咱觉得，这就够了。”
赫萝的体温和气味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就因为赫萝抽出身而消散了，留下的只有克里恩的回味。
“咱不会要第二个丈夫的。”
赫萝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确了，自己对克里恩更多的是类似于母爱一般的情感。
现在的克里恩羞愧难当，除了自己的意图被当场点破之外，更多的是因为突然察觉到自己在别人丈夫的墓碑前想要表白这件事。
克里恩一直觉得赫萝在南方的表现是属于寂寞的，她渴望着有人能替她分担一些寂寞，哪怕只是聊聊天，她也能从中缓解一些，好让自己不那么思念罗伦斯。
但克里恩却以为这种行为是赫萝在向自己表达爱意，并且自己也自顾自地选择了相信这个选择，却全然没有想到，赫萝想要的完全不是新一段的爱情，自己和赫萝的相遇只是类似于像一个年长的姐姐找到了一个她较为喜欢的弟弟而已。
从头到尾，只有这边陷入了单思恋。
一股心酸和落寞涌上克里恩的心头，明明经历了这么多都没有落泪，此刻眼眶竟然不禁湿润了。
克里恩想要失声痛哭，但是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痛哭，明明自己没有确定赫萝的心意，却一直都认为赫萝会答应他，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不起……”
突然，那温暖的体温和好闻的气味又再度出现，并且一阵柔软的触觉笼罩了全身，是赫萝抱住了自己。
“咱不会嘲笑汝的，毕竟雄性都是这么愚蠢的生物呐。”
泪水终究是止不住了，随着第一声抽咽声发出就再也停不下来，克里恩还是在赫萝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是啊，就像赫萝在森林里面说过的一样，与她比起来，无论是像阿朗和瑟莉姆他们那样的非人，还是像自己一样的人类，都不过是小孩子而已。
更何况，赫萝已经把自己的身心都献给了另一个人，如今那人已经带着赫萝一半的心进了坟墓，而自己竟妄想着把赫萝一半的心占为己有。
简直是不知廉耻。
似乎是认识到了真相，克里恩哭得更大声了。
赫萝则是轻抚着克里恩的头，似乎是母亲在抚摸受伤的儿子，又好像姐姐在安慰失恋的弟弟，两人保持着这样半蹲的姿势，直到克里恩的抽咽结束。
等两人从森林里出来的时候，纽希拉的旅店已经差不多全部熄完灯了，黑漆漆一片，只有狼与香辛料亭的后厨还有灯光，似乎是在欢迎两人回来。
“赫萝小姐，能给我说说罗伦斯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吗？”
克里恩的眼睛有些红肿，他看着自己身旁比自己矮一个头多的赫萝。
虽然在一开始还觉得十分难为情，但是在赫萝的安抚下还是痛快的哭了出来，事后虽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赫萝，但是赫萝却一副表示已经见习惯了的样子。
刚刚赫萝的动作神态像极了一个母亲，但是现在又恢复了顽皮少女的神态。
真不愧是贤狼。
克里恩看着旁边的赫萝，笑了出来。
“怎么了，汝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赫萝小姐可真厉害啊。”
赫萝歪着头疑惑的神态，真让人想好好搓一搓她的脑袋，但是这么做的话，保不齐连小命都不保了。
“不，没什么。”
关于她疑惑的时候太过于可爱，这句话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
赫萝知道自己被耍了，气鼓鼓地用拳头打了克里恩的腰部，但克里恩还是摆摆手说没什么。
赫萝停下动作，露出一副母亲拗不过淘气的孩子一般的神情。
“真是的，就这点来说，汝还真是像极了大笨驴啊。”
“罗伦斯先生也会这样吗？”
“是啊，那只大笨驴也像汝一样，有什么事情不告诉咱，然后自己乱闯一通，还得咱来收拾局面，还觉得自己很聪明，但实际上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大笨驴。”
赫萝双手叉腰，扭过头去，夸张的动作增添了不少滑稽。
虽然不知道赫萝和罗伦斯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照赫萝的反应来看，应该不会是无聊的经历。
“而且。”
赫萝转回来看着克里恩。
“他也像汝一样，扑在咱的怀中哭过。”
“罗伦斯先生吗？”
“挺难想象的呗，不过是真事呐。”
克里恩笑了笑，他发现自己已经可以从容面对赫萝了。
“那下次请务必讲给我听吧。”
看着赫萝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他想，这头狼真是既好懂又难猜啊。
走出第一步，赫萝转头看了看自己。
“要牵着咱的手吗？”
“母亲和儿子吗？”
“汝是想晚餐只吃干果吗？”
赫萝的表情虽然严肃起来，但眼神还是有止不住的笑意。
“咱最多只能被称为姐姐呐。”
“好的好的，赫萝姐姐。”
克里恩牵起赫萝的手，往着温泉旅馆走去。
如果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克里恩这么想。
那样自己就能多陪赫萝走一段时间了。
“这条路真长啊。”
下山之后，克里恩才发现原来森林与温泉旅馆距离这么远。
“但总会有个头不是呗？”
赫萝的体温通过手心传到克里恩的手上，不知道是不是赫萝是非人的缘故，还是女孩子的体温天生就这么高，克里恩的手掌心开始渗出汗。
“是啊，总归是有个头啊。”
自己也终归是要回归尘土，而赫萝的道路却远远没有结束，但他已经不再担心了。
因为赫萝一个人，也能很好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