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某种现在看来毫无意义可言的使命,少女作为名为“安洁莉卡·圣·辛普利修”的人类种个体诞生——或者用“分离”一词来形容更为确切。
虽未曾用自己的双眼目睹过这个世界,也曾因此在幼年体时期遭到一些愚蠢虫豸自作主张的怜悯或是满怀恶意的讥笑,但这些人类种幼崽并不清楚一件事,那便是——
少女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借由“影子”们的眼和“知觉共享”,如常人那般用血肉之眼识别这个世界的色彩、形状与波动自然不在话下,至于其他的“看”的方式,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庞大的“网络”展开着,而少女正是身处其最中心的,无孔不入的巨大“网络”的绝对支配者。
他们看得见的,安洁莉卡“看”得见,他们看不见的,安洁莉卡也“看”得见。
也正因如此,安洁莉卡恐怕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透彻、"看”得真切,并无数次地认知到了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这里,确实是一个无药可救、毫无希望、宛如粪坑一般的可悲世界。
出现在这世间的万物,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欢笑也好,恸哭也罢,虚假也好,真实也罢,救赎也好,净化也罢,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她一直都是这般认为的。
然而,直到某纯粹、圣洁、纯洁无垢之物——果然和自己这种“赝品”截然不同的存在——进入她的“视野”,从此改变了她的认知。
从见到“那个”的第一“眼”开始,安洁莉卡便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诞生至今,从头顶的天灵盖到脚底的指甲盖的每一寸肌肤,时间、力量、未来、全身全灵——
自己全部的全部,都是属于她的。
那位无比美丽、无比圣洁,连在心中默念其名字都自感诚惶诚恐的存在。
心脏为何会跳动,血液为何会流动,太阳为何升起又为何落下,双月为何分别又为何重逢,大地颤动,潮起潮落……一切的一起,大概都是为了那位大人而存在的吧。
这份情感——这种描述不知正确与否,按理说根据设计理念,安洁莉卡不应具备这种完全可算做“缺陷”、“弱点”的东西——到底源于何处呢?
毕竟安洁莉卡对自称“艾斯特”的某位少女所投注的情感,即便用公认的、人类种最为崇高、最为浓厚的情感——“爱情”一词来形容都略显单薄,即便是对至高神的信仰与之相比都显得缥缈单薄,不值一提。
尽管连安洁莉卡自己都很难就理性而客观的角度分析出原因,但这种事又真的一定需要一个“原因”么?带着异端者的嘴脸去剖析此等圣洁之物,又何尝不是一种亵渎?
大概,也正因如此。
安洁莉卡也无比地、狂热地、近乎病态一般的讨厌着、嫉妒着除那位少女以外的所有人。
明明都是些和那位大人相比连路边的杂草根都不如的渣滓,竟然还能用自己的肉眼去直视、去玷污、去亵渎这般圣洁的存在……真想把他们的眼睛一一挖出,但因为这样做会被讨厌,所以只能放弃并隐藏起这种想法,最多就是每次用常人的方式“看”过那位少女的事后便需要处决掉一个“影子”的程度。
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可憎的,但其中最为憎恨的,莫过于“白”,以及和“白”有关联的一切,为此她还一度刻意用数百名异端者、异教徒的脏血来侵染这令人作呕的洁白神官服和纯白无瑕的神殿,还因为这件事遭到了教宗的点名训斥……
但正是那份可憎的“白”,堕落的前代勇者——梅拉诺拉·圣·沃拉斯顿·伊特纳米,长期以来毫无廉耻地占据着本应属于安洁莉卡的那位少女的心。
明明安洁莉卡的脑袋里九成装的都是那位少女的事:一颦一笑、每一句话、每一根发丝、每一次的着装和衣服上的每一缕褶皱,触摸到的肌肤的每一寸的触感和温度……唯一剩下的一成,则是为了为那位少女效力而不得不掌握的必备技能。
明明每一次相见和回忆都视若珍宝,为此还在漫漫长夜中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和脑袋里构筑出那位少女的幻影,演练着要如何与其对话,如何妆点打扮得到其哪怕一句称赞。
明明为了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接近那位少女,本来对“人类”毫无兴趣的安洁莉卡还特意学习了如何讨喜地进行对话、展开话题,就连夜间可能会派上用场的某种技巧也在每天晚上独自练习着……
然而不管如何努力,安洁莉卡对那位那位少女来说,终究也不过是“值得信赖的后辈”罢了,只要那个可憎的“白”还在那位少女的心中存在一天……
所以,安洁莉卡讨厌“白”,自然,也讨厌一切和这份颜色相近的色彩,就比如眼前的这份“银”。
“……这次的味道差不多已经接近人类能接受的水准了吧,不过还是甜得过头了,前辈其实喜欢淡一点的。”
“这样啊……人类的料理,真难呢。”
听到安洁莉卡毫不留情的评价,原本满是期待的精灵少女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两只长长的、尖尖的耳朵没有精神地垂下……这样的她再次将由她自己刚刚烤好的曲奇放入口味,细细品味着,似在认真地自我分析着。
如松鼠般一点点啃食着曲奇饼干的少女,有着闪耀着银白色光辉的长发、白如新雪的肌肤、端正而精致的五官……如梦似幻、柔若无骨的虚幻美貌,和与之相辅相成的娇弱身姿,连穿在其身上,本是平民市场里寻常可见的墨绿色连衣裙,都穿出一种晚礼服的华丽感,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氛围……
光是看到这副模样,安洁莉卡的心中便又是一阵发怵。
(平时就是用这种容易激发人类保护欲的柔弱感来诱骗我的前辈的吧,真是恶心!)
心中这么想着的安洁莉卡,却在脸上展露出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安慰着这位失落起来的精灵少女。
天青色的纤长睫毛微微颤动,形状姣好的嘴唇呈现优雅的弧度,表现出柔和温柔的表情。
事实上先不论真实亦或是虚假,她所展现出的这副惹人怜爱的姿态其实和精灵少女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菲娅娜已经很努力了呢,明明刚见面的时候还端出奇怪颜色的炖汤来着……进步很大呢。(真是恶心呢。)”
——不过这种进步是毫无意义的你这个令人作呕恬不知耻的魔人*****。
“多谢夸奖?但是,那个,刚刚你后面有说什么吗?”
“……!(糟糕!)”
不知不觉心中的想法也浮现到了嘴唇上,大感不妙的安洁莉卡连忙找起了掩护。
“欸~~什么都没有,是你听错了吧,比起那个,安洁好像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哦。”
“……呜嗯!难道说!要煮过头了……”
闻言瞬时脸色发白的菲娅娜连忙离开两人相对而坐的小餐桌,向着厨房的方向奔去,被炊烟熏得发黑的房间里立刻响起一阵手忙脚乱似的、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惊人声响……
“……竟然差点说出来了,这不是平时的安洁呢,反省一下好了。”
轻呼一口气的安洁莉卡,由于讨厌的东西暂时离开了视野,放松下来的同时,悠闲地起身离座,望向大雨纷飞的屋外。
虽然隔了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而且有雷鸣和雨声的掩护,但还是能隐约听到炮火响起的低沉回音……
“该说不愧是对人类的事情什么都不清楚的魔人么?这种场合也还有那种兴致呢。”
她喃喃自语道。
反正不过是想借此讨前辈的欢心吧,一想到这里,安洁莉卡更加觉得恶心……但是考虑到至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心爱的前辈一定会来者不拒地吃下这只魔人做出的东西,如果做出的东西太离谱受罪的可是前辈……她不得不收起像是故意误导这位精灵少女的恶魔想法。
本来,做出来的东西就已经不是“难吃”这个词能形容了,而且也许是精灵有着不进荤食的坚持,明明是做给前辈吃的肉类料理,这位精灵少女自己却从不品尝……
基于这种理由,安洁莉卡才不得不在此逗留期间顺便对精灵少女那糟糕到绝望的料理技术做出最低限度的纠正和指导。
安洁莉卡被艾斯特拜托的,总共有两件事,其一,是对正在战场上的共和国军和救世军的指挥系统进行一定程度的渗透和诱导,若能掌握救世军的指挥权就再好不过,不过这一点确实让艾斯特失望了……其二,便是这位精灵少女的护卫工作,以“接到勇者命令”的名义,某种意义上也是相当乱来,不论是就教会而言还是就安洁莉卡个人而言……
就安洁莉卡个人而言,倒是很想一不做二不休掐断那根纤细雪白的脖颈再捏造出这只魔人被他人所杀的现场,又或是下点延迟性毒药或是咒杀之类的隐秘手段……
“顺带一提,如果菲娅娜之后感到不舒服,然后莫名其妙地死掉之类的话……我都会当做安洁做的哦~~”
由于被这么说了,只能作罢。
哪怕存在一丝被艾斯特讨厌的可能性,安洁莉卡便不会去冒险,一想象到被心爱的前辈冷眼相看的画面,自己之所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价值因此丧失……安洁莉卡便恐惧不已。
凭借长期以来磨炼出来的、出色的交际技巧以及精灵擅自对艾斯特产生的信任作用到安洁莉卡身上的结果,像这样和这位精灵少女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关系并没有费什么功夫。
中午赶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的沉默气氛,但才没多久便能以艾斯特为中心展开话题了,被兴奋起来的精灵自顾自地问了很多艾斯特以前的事情,当然,依据艾斯特的要求,涉及到“工作”的事情几乎没提,一律解释为“佣兵的工作”。
不得不将视作宝物的,与前辈之间的回忆,作为和这个肮脏魔人建立适当程度的信任关系的谈资……这也让安洁莉卡很是不爽,虽说这些都没有表现在外。
或许在本就有些天然的精灵少女看来,这个闭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少女是一个类似于乌莲娜那般的“好人类”吧,只是喜欢开些恶趣味的玩笑罢了。
于是,在这种毫无猜忌的纯真与满是虚假的友善所构筑的和谐氛围中,各种意义上都本应是不同戴天的死敌的两位少女,就此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段颇为宁静的时光,直到某一刻的来临。
“嗯,差不多也是时候了,毕竟,现在是前辈最离不开身的时候啊,如果他们要行动的话,一定是这个时候。”
突然扭头望向窗外,安洁莉卡如此说道,虽然看起来安洁莉卡一直坐在这个房间,但透过“网络”,她对远处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也了如指掌。
那边差不多已经是进入定局的阶段了,前辈胜利的未来已是清晰可见,只是……
“?”
“总之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哦,无论如何,前辈也是这么交代的。”
“好的?安洁小姐是要出去么?”
“嗯,稍微。”
无视一脸疑惑歪着头的精灵少女,没有带任何雨具,安洁莉卡毫不犹豫地走出屋外,然而雨水却像避开了她似的没有沾湿她身上的一片布料。
就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
穿着奇装异服漆黑色队伍,以及七横八倒躺在地上的防卫军女性士官,出现在了安洁莉卡的眼前。
“歼魔连队么,真是大手笔……虽想这么说,但既然不是圣骑士那个怪物集团,也就是说目前教宗倪下还没有明确表态,只是枢机卿们的意思……是这样吧?诸位?”
“……不要让我们为难,安洁莉卡大人。”
“恕我拒绝,这可是前辈的命令呢,同等级的——敕令”
说着,无数涌动着的影子,自安洁莉卡脚底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