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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破碎了,失去了完美的圆形轮廓,但尚未分崩离析。

其残片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不至于星散;只是光芒大减,使人间陷入长夜。

和寻常的夜晚不同,被阳光抛弃的黑暗中有一股混乱和疯狂的气息在涌动,似乎有数尊无影无形的庞然大物正在四周游荡。

你能听到它们粗重的喘息、听到它们互相摩擦碰撞,但就是看不到它们到底在哪里。

区区一介凡人置身其中,仿佛随时都可能在巨物的相互倾轧中被碾碎。

且不仅是作为人类的纳特,他的七只山羊此时也在恐惧中一动都不敢动,显然正承受着同样的恐怖。

似乎对这种气息的恐惧被铭刻在了所有生命的灵魂深处。

更加绝望的是,随着满是裂痕的残阳渐渐西沉,“巨物”的气息越发强烈。纳特甚至产生了一种预感:只要再过片刻、那些虚幻的“巨物”就将打破现实的界限,从虚无之中降临人间!

然而就在它们的气息攀至巅峰、即将引发现世剧变的前一刻,“巨物”之间的碰撞却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了。

纳特隐约感觉到:除了一尊以外,其余几尊“巨物”的气息都飞快远离了附近的区域。

仅剩的那一尊“巨物”也迅速趋于平静。黑暗中的弥漫的诡异气息不再混乱,但也没有消退,而是变得宏大、冷酷、肃穆、凝重——而这正是那尊仅存的“巨物”所拥有的特质。

随后……

起风了。

早先因震怖而陷入僵直的纳特终于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双腿一软,和他的七只山羊一起跌坐在了地上。伸手摸了摸后背,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虽然身体恢复了自由,但纳特的大脑依然是一片空白。

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太阳会出现裂痕?为什么是今天?那些隐藏在虚无中的“巨物”又是什么?为什么明明看不到、摸不着,自己却就是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纳特十分清楚:

芙洛蒂没有说谎!

她在两年前就预言了这场灾难的发生,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纳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要去找芙洛蒂问个清楚!

她一定知道这一切的答案!

然而,或许是因为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纳特竟忘记了芙洛蒂最后的嘱托:“跟着风前进,绝对不要逆风而行,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随着他一步踏出——往错误的方向——早先平静下来的巨物突然苏醒了过来!

纳特只觉得四面八方凭空浮现出了无数只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自己,瞳孔中喷出怒火,仿佛自己犯下了某种不可饶恕的罪孽,必须加以惩戒。顷刻间,一团铅云就在纳特的头顶凝聚成形。

纳特心中暗道不好,却为时已晚。

“喀嚓!”

铅云之中,雷霆乍现,径直劈在纳特头上,磅礴的能量通过纳特的身体在天空和大地之间流动,当场就把他的双腿炸成了碎片!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腿上传来,纳特这才想起芙洛蒂的警告。

真的!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难道那瓶圣水也真的可以……

没有时间多想了。闪电造成的伤势远比看上去更加严重,纳特能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衰弱,生命力飞速流逝。他挣扎着从怀中掏出水晶瓶,用最后的力气拔开软木塞、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了满满一口。

果不其然,随着圣水入喉,浑身弥漫的剧痛顿时药到病除,甚至就连齐膝炸碎的双腿也从伤口处生出了肉芽和新骨,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痊愈如初。

这当真算得上神迹了!

纳特看着眼前发生的奇迹正出神,突然又听到旁边霹雳炸响,原来是几只受惊的山羊慌不择路,逆风而逃,从而招致雷击。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逆风而行?

纳特心疼地抱起焦黑的羊尸,这几只山羊都是他亲自养大的,感情很深,如今却就这么变成了几具焦尸。

告诉我为什么啊!

纳特悲切地望向大蓝湖的方向。

大蓝湖在西,刺骨的寒风却吹向东北,一旦逆风而行就会遭到雷击,纳特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去找芙洛蒂了。

甚至也无法回家,因为家在南方。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跟随风的指引,向东北出发。

深入冰川山脉,深入千年冻土。

也许,也许在前方,风会改变方向,指引自己踏上归途。

当然,在纳特的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不停催促——催促他放弃,催促他自我了结。

“往哪儿走都一样,都是死路一条。”那个声音如是说道,“太阳都破碎了,人间哪还有希望?”

“趁着还能动,快些动手自我了断,说不定还能少受些苦。”

纳特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但……

“不行,我一定得找到芙洛蒂问个清楚!”

于是纳特咬紧牙关,向横亘在北方的苍茫群山迈出了脚步……

……一个月后。

纳特自己也没期待过,自己居然能在崩坏的世界里挣扎这么久。

这一个月来,他一路顺风前行,饿了就啃一块山羊的焦尸,渴了就吃一口路边的积雪;无数次冻掉手指脚趾,又靠芙洛蒂赐予的圣水治愈创伤……回过神来,纳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极北冰盖的脚下。

几乎与地面垂直、高达千米的冰壁矗立在眼前,将世界分成两半。

自太阳破碎后一直指向北方的长风,终于在碰上这堵冰墙之后改变了方向,转道向南。

怅然南望,纳特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这一路上,他已经见识了许多末日景象,也终于明白了芙洛蒂所说的:“星界、天界、深海、和冥国的力量将会吞噬这片大地……”是什么意思。

在失去了太阳的长夜里,“星辰”、“天空”、“大地”、和“深海”这四种“力量”……也就是纳特此前感觉到的“巨物”接管了世界的秩序。

它们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但绝不重叠。

在不同力量支配的区域里,“规则”也各有不同。

譬如“天界”的规则便是绝不能逆风而行,否则便会遭到雷击;“星界”的规则是强制停止,任何进入星界的物体都会凝固静滞……

而“冥国”和“深海”看起来实在太过危险,纳特连靠近做实验的打算都没有。

反正不论是哪一个,都不太可能有人生还。

大概自己就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了吧……

纳特跪倒在地,满心绝望。

“早知如此,不如一个月前就听从内心的声音,一了百了算了……”他苦笑着自嘲道。

事到如今,就连对芙洛蒂、对真相的执念也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他挣扎下去了。

纳特双手颤抖着拔出腰间的匕首——匕首是北方边境地区少年的标配。在地广人稀的苦寒之地,他们不能指望离家在外时总能得到他人的救助。

“对不起,芙洛蒂……我恐怕要失约了……”

他狠狠一咬牙,高高举起匕首,就要往自己的胸膛刺去!

就在这时、宛如一滴水珠落入池塘,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轻轻扫过纳特的身体。纳特恍然发觉,自己竟身处一片幽邃之中。

破碎的残阳、苍茫的群山、雄伟的冰川……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大地、天空也统统不见了踪影。

举目四顾,只有无边的黑暗。

但在这黑暗里,纳特周边却闪烁着微光。

“这是怎么回事?”纳特为眼前的奇景所震撼,一时间将自杀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他站起身来,试探性地挪了几步,突然听到一个柔美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这边……”

“谁?!”纳特吓得汗毛倒竖,唰地一下举起匕首作威胁状,环视四周,却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哎哟!”

定睛一看,竟是一块半米宽、两米长的纯白石板凭空浮在虚无之中,反射着自己身边萦绕的幽光。

再往旁边看看,同样的石板排成一行,级级向上,不知通向何方。

那个轻柔的女声就来自阶梯的尽头:

“这边……”

“你是谁?这是哪?”纳特不敢贸然登梯,站在旁边大声质问道。

“这边……”

女声似乎只会说这一台词,同时近地的白色石阶竟开始逐渐挥发、变成流光飞散。

看来她也没有多少耐心,不打算陪纳特在这里干耗。

纳特一咬牙,还是纵身跳了上去,两步并作一步,飞快向上攀登。

然而这石阶的长度异乎寻常。纳特爬到腿都酸了、眼都花了,也没有攀到尽头。

但就在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时,眼前却豁然开朗——

黑暗退散,群星璀璨;纳特赫然正站在一座雄伟雪峰的山脊上,寒风料峭,碎雪翻飞;脚下的阶梯蜿蜒向下,末端沉入无边云海,前方则继续向上,通往山巅,在那里伫立着一座美轮美奂的建筑,形制类似缇兰帝国的教堂,只是规模宏伟得超乎想象。

那幢建筑通体呈现出与山岩相近的暗灰色,屋顶铺着群青色的瓦;支撑辉煌拱顶的飞券从两侧伸出,形成华丽的肋架;大堂后方是一座通天的高塔,危耸的尖顶几乎要刺破天空,傲然屹立在明亮的北极星下。

神秘的女声依然在召唤:

“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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