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拉有些愧疚。
前一晚，程志回到书院的学寮时改变容貌的魔法又一次被解除，自打来到上京起，这已经是第十三次了。
她其实早就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她提过好多次，如果总是因为打哈欠一类的理由挤出眼泪导致魔法接触的话，她完全可以变更一个更不容易被触发的解除条件，可是却被程志一次次回绝。
这其中怎么想都是有猫腻的吧？
但程志打太极的手段又太过高明，每当她隐晦问及，那人总有的是话术悄无声息地岔开话题。
同时，她又知道程志是个很有主见的男人，不如说长期以来他才是主心骨，所以凯特拉也不想像洛璃国其他女人那样过多干涉男人的想法，何况她也没有那样强的掌控欲和主见。
这才有了长期以来对他所谓的打工那样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
只要程志不带几个女人回来就好了。
然而昨天晚上，在凯特拉一如既往任劳任怨地准备对他施放魔法时，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口。
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伤口了，整条右臂右手上缠满了绷带堪称体无完肤。
严重到即便他把手使劲缩进袖子里也遮盖不住的程度。
严重到凯特拉都开始内疚为什么这么严重的伤势自己竟然现在才发现的程度。
因为莫名的感情，凯特拉难得强硬地冲着还想掩饰的程志叫喊出声。
她把他的外衣脱下，却都无暇去看他骨节粼粼的匀称上身，而是直接拆开他包扎伤口的纱布。
捆绑导致的淤青、轻微的骨节错位、不明原因导致的轻度腐烂、还有右手掌心触目惊心的贯穿伤口。
“我……我说自己这几天在外边……绊倒了几次，摔成的，你会信吗？”
程志正低头有些心虚地想着怎么插科打诨应付过去，可是凯特拉的眼泪却已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她屈着声质问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呜咽而嘶哑地问他在自己上课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
程志一时语塞，张了张口，几次想要说话却又都吞咽回去，最后到底是换上了以往一般无二的温柔微笑，将他伤势较轻的左手缓缓伸出，想要搭在凯特拉的头顶。
但是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的手却在空中就被凯特拉一把拍开。
“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却都不告诉我？”
“你之前明明说我是你可以托付的同志，说过我是你的希望，说我长大，夸我有进步！”
“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是吗！”
“你夸过我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是吗！”
……诸如此类的话，她冲动之下像是连珠炮一样不知道蹦出多少，完全没有给程志解释的机会，几次想要开口辩解的程志都被她的气势盖过，悻悻地合上了嘴等她吼完。
甚至一旁的元昭看到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都被吓得不敢吭声。
凯特拉进步很大，这毋庸置疑。
可惜版本更迭，现如今她进步后的能力在这个大环境下就显得捉襟见肘。
程志倒是很希望也能多带着她出去历练，奈何自己如今被人盯上，学院之外变幻莫测，他自顾不暇，更没有能在这种境况下保护好她的自信。
所以他才希望她远离那些事端，待在安全的书院之中，最好是在表面上都不要和自己产生什么关系才好。
他确实也曾是想过要把外边发生的种种都对她一一倾诉的。
可是他又很怕凯特拉自信过头，为了帮到自己硬是要掺和进来，到时候自己不论怎么委婉的拒绝，总归还是会伤到她的心，让她产生“我会不会是累赘？”这样的担忧。
因为人生经历的关系吧，作为天才的凯特拉却自小就缺乏与她天资相符的自信，反倒有略微严重的自卑，而且心思敏感，太容易多想。
所以程志才自打从伊夫堡的时候起就拼命在她耳边说些“你很棒”之类的彩虹屁，为的就是培养起她的自信。
如今好不容易能从她身上见到与日俱增的开朗与蓬勃壮大的自信，程志当然不希望她再产生多余的误解，这才拼命隐瞒一切。
可惜现在看来，适得其反了。
“我……是你的累赘吗？”
最后，凯特拉终于止住了哭声，但却以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如怨如诉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作为结尾。
“怎么到底还是说出这句话了……”
程志听到颇感无力地捂住头。
可在凯特拉看来，这样的举动就是“是”的意思。
于是，甚至不给他一点挽留的机会，凯特拉转身夺门而出，把门重重摔上，几步就消失在了浓浓夜色当中。
“原来这就是逆反期吗？”
感觉自己这几个月拼命夸奖都付诸东流了的程志有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你到底怎么把小凯子惹生气了的？还给她气成这样？”待在一旁的元昭笨拙地尝试着柔声劝解。
不过她像是看新奇玩具那样看着程志伤到的手臂，应该是想不懂凯特拉为什么会这么又怒又哭的。
“唉……别提了……”
“你也不去追一下吗？我替你追也成。”
元昭的视线反复在二人的方向中间游移，面上说不出的关心。
“算了……别去了。”
程志想想这书院封闭的好好的，里边从上到下也基本没有男人，夜间还有学生和更妇巡逻，倒是不会出什么危险。
“离家出走嘛……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
程志说话有气无力的，连手上的伤口都既不换药，也不重新包扎。
他只是坐下，一头靠在桌子上，沉沉喘息，舒缓自己疲惫的神经。
他暂时实在是没有心力去重新开导自己女儿一样的凯特拉了。
直男系统在消耗点数时偶尔会有头昏脑胀的副作用，他在回来的路上查了很多东西，这才刚感觉对外边的这一切有了眉目，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好像是刚刚考了十场高数。
而离开了宿舍的凯特拉真的彻夜未归，她坐在池塘上的小石桥上，看着月落日升，直到第二天一早，差不多到了要上课的时间都整宿未眠。
虽然也有少部分对程志的不满，但更多的还是愧疚与自责。
“还是去……道个歉吧……”
眼睛红肿而且满是血丝的凯特拉叹息一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