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紫文和郑颖竹互相看了看,点头。
“夏祭是月煊帝国自古以来流传的祭典,一年一度,规模相当之大,是全国上下都会举行的,甚至能与新年相提并论的重大节日。夏祭通常在中秋节的前几天,意义是宣告着夏天的结束和秋天的到来——本来是这样的节日。但最近的十多年来,它的性质已经完全改变了。”徐潇然说。“现在的夏祭变成了一种仪式,目的是给以皇城晏都为中心乃至全国的国民洗脑。”
“所谓的洗脑就是将国民的精神再构成到一种抽象的完美幸福指数上。夏祭之后,这个国家就会变得安定祥和,井然有序,没有任何的迫害和暴力。”他平静的述说着听上去不可思议到可怕的事情。
“居然能做到这么夸张的事情?那可是强行控制千万人的精神状态啊,就算是Queen体也做不到吧……”郑颖竹提出了疑问。
“不,可以。但多少会有些勉强,每年夏祭都要巩固。”徐潇然面露难色的解释。“而且越临近夏祭,效果就会越差,所以你们看到最近的月煊国民大多数都暴戾混乱,犯罪也越来越多,这都是洗脑反弹的结果。今天早上,有五十多个犯人被处以死刑了。”
包括成司群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啊?这种事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成司群扶额。
徐潇然叹了口气,向他微笑道:“嗯,是真的。他们都是因为临时的镇压被抓起来的。他们当中呢,有杀人犯、盗贼、奸淫的禽兽、甚至还有路边的混混,无论罪行大小全部砍头。每天都会有这么一批被处死的人,这可真是……有点残酷呢。”
汤恩昱说:“这样的算是暴政吧。”
“国家依靠洗脑却不根治混乱的源头,几乎每个人都遭受过不同程度的迫害。社会扭曲成现在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徐潇然倒是毫不保留的承认他的观点。
“潇……你的立场上这么说没关系吗?”成司群有些担忧。
“没关系,这是事实。”徐潇然强调:“我想这里不会有人出卖我向外张扬吧,不然我还真的死几次都不够。”
几人面面相窥,咽了一口唾沫。恐怕来自炎黄的他们在这里都要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月煊在这二十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常柏吃了一口点心,说:“我们发现有一个势力在从各个方面逐渐渗透这个国家,它就是暗域,现在的月煊上至皇族下至百姓,已经对Queen体产生了病态的依赖性,这一情况从初代神姬薨时就已经体现的非常明显了,天子震怒、全国举丧,无数的负面情绪一涌而上,给了暗域更多趁虚而入的机会。”
“现在的神姬是……歆歆?这么说她也是Queen体?”冷紫文问。
“是……但她又不太一样。”徐潇然看上去有些难过。“她和紫文不一样,并不是天生的Queen体,而是后天通过某些药物和手段改造而成Queen体的普通人。”
十四年前,月煊的天子震惊的从御座上颤抖着站起来,举起宝剑斩杀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宦官。
“大、大事不好皇帝陛下!神、神姬殿下她——”
“……死了?哈哈、是在戏耍朕吗?那拥有不可思议万能的力量的她——会死?她不是才只有十九岁吗?”
“她死了这个国家怎么办!去哪里给朕能找到代替她的道行高深的神官术士!那能够呼风唤雨甚至改变平民思想情绪的力量——对了,再造出一个神姬代替那个女人不就好了……我月煊就可以永远的昌盛繁荣……”
于是少女便被安上了奇怪的帽子。
皇帝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男人,相貌平平,穿着大袍子,手里提着从未见过的箱子。
“阁下如何称呼?”凌景灏问。
男人向他微微低头以示敬意:“回陛下,在下名为古痕,曾与初代神姬是旧识。据我们百年来的研究……制造出一个后天的Queen体……啊,也就是陛下想要的、什么都可以做到的‘神姬’,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那孩子,就会过着离不开注射和药物的生活了,变成一个药人。像毒瘾一样。”
“没事,你就放开手脚做吧。赏赐不会少的。她的生存价值就是成为新的‘神姬’。是个消耗品而已。”
停不下来、停不下来的叹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少女从出生起就被强制的安排了悲伤的命运,这一切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单单的叹息,是不可能有用的。
破坏,毁灭,融解。
凝固,静止,再生成。
身体的细胞总是处于不稳定的状态:逐渐加大剂量和增强疗效的药液与液体形态的源不间断的长期注射,使神经刺激着大脑感到荒唐的愉快。渐渐的,就连自己正在腐烂的事实都会忘记。
“……谁能来听听,我想要说的话呢?”
没有任何人。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我、好恶心。
少女记不清是几时开始的了。也许是婴儿时期,也许是两三岁的时候。在记忆中最初并不是那么的依赖药物,但渐渐的、从一年一次到半年一次,从半年一次到了两个月一次。
每次每次,她天真懵懂的眼睛都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腐烂,化作了软瘫瘫的肉浆。全身上下像有无数个蚂蚁在爬,在汲取着血肉,啃食着神经。但是到了最后,都会恢复如初:象牙色的、白暂光滑的皮肤。
简直就像……怪物一样。
“怪物!你就是个怪物!呜呜呜呜——”四公主凌挽君狼狈的坐在地上,精致的小脸吓得花容失色,大哭不止。
九岁的某天,凌挽歆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庞大的魔力,险些伤到了姐姐,还好常柏及时赶到阻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太可怕了父皇……呜呜呜……”凌挽君扑在皇帝怀里痛哭流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当时只是生气教训了几个宫人而已,凌挽歆就突然跳出来阻止,风平浪静的晴天,御花园里瞬时间就刮起了恐怖的飓风。
国师常柏今年六十有五年事已高,虽尽力拦下这魔法但仍有些力不从心,因此向皇帝领罪请辞。“老臣想要归隐,告老还乡。斗胆向陛下举荐老臣的一名弟子,由他来代替老臣引领公主学会掌控自己的能力再好不过。”
“暂且将六公主的住所迁到僻静之处吧,没控制好之前不要再让她接触人了。”凌景灏叹口气,道。
常柏在举荐了新国师之后就辞官了,他倒也没有真的退隐山林,而是在晏都寻了一处宅子开起了药店。在有人来寻他的时候,他便以少年的姿态出现,久而久之,甚至有传言说老国师常柏已经病逝了,常柏为图清净,就干脆在人前一直假装自己是个小男孩了。
为什么辞官?常柏有他自己的理由,他感觉到自己这个国师变得可有可无的,所有原本应该他做的工作都被神姬给代替了,论法术,神姬无所不能;论施法时间,神姬甚至不用蓄力;论人气,貌若天仙清纯唯美的美少女谁不喜欢呢?谁会喜欢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唉。
在凌挽歆懂事之前,都是他和那位神秘的古痕联手来勉强维持一下夏祭的仪式,其效果自然比不过初代神姬在的时候,最多只能作用到晏都,各个地方民怨四起,凌景灏却沉浸在魔法带来的好处中毫无作为,只能迁怒他人。
以上都是常柏自己带有个人情绪的怨气,真正的原因是他发现,月煊似乎从初代神姬一出现开始,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给套牢了。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告诉他,他要去调查这背后的一切。
大概过了半个月,据说新国师与凌挽歆的相处十分融洽,凌挽歆也逐渐学会了许多正确使用源的方法,她被允许的可活动范围也变大了。
徐潇然记得很清楚,那是九月中旬的夏祭开始之前的傍晚,空气还带有着夏末的几分燥热。身着盛装的她偷偷的溜出来,在夕阳与晚霞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光彩照人。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两个孩子沿着那松树夹道的砂石路,跑到宫城外附近的一座小桥上,凌挽歆率先爬到了桥护栏上坐上去,瘦长的桥,像一弯弧线悬在河上。
“你为什么不怕我?”望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凌挽歆感到有几分好奇。
“您也没有讨厌我不是吗?”徐潇然也问道。
凌挽歆天真懵懂的歪过头,笑着说:“我之前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讨厌你?”
高的天空中,第一颗星星跳了出来,那么亮,又那么遥远。
“我……其实没有朋友……”徐潇然的声音有些轻,他有些自卑的低着头。“我想……请……请公主殿下做我的朋友……”
“好啊!”
徐潇然惊讶的抬头,他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干脆。凌挽歆弯着眼笑,开心的说:“我也没有朋友哦!那你就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咯?”
“让我想想怎么叫你比较可爱哦……我可以叫你潇潇吗?”
第六皇女凌挽歆,和传闻中不一样,是个真的非常天真善良的孩子。
凌挽歆兴奋的跑到路边买下一个河灯,放了一张书笺进去:“听说可以放河灯实现愿望!潇潇我们来许愿吧!”
“啊好。”徐潇然回过神来,接过河灯,也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那一盏盏点着烛光的纸灯,在夜空一般的水面缓缓漂流,愈行愈远,直到熄灭消失。
“潇潇你写的是什么?”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才不会呢!”凌挽歆勾着头看一眼地面,然后抬头露出俏皮的笑脸:“我的愿望是、想要和潇潇永远永远在一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