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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明节庆典(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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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的庆典都是茂奇带着我和敏希一起逛的,但今年敏希在外地上学,茂奇又被逻各斯院邀请去参加酒会,幸好你们来了。”伊芙一边掰着白蛛蒲公英的花瓣,一边说道:“说起来我在这边还真的没几个同龄的朋友,不过这也不能怪别人,是我不太合群。”

“我们十几岁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萝齐米镇那边女孩子少,同龄的男孩又幼稚又调皮,根本玩不到一起去。”雪莉尔说。

“他们总是给镇上的人起外号,搞恶作剧,偷摘别人家的果子,还虐待猫狗,我都恨死他们了!”叶菲附和道。

“这边倒是没这么过分。”伊芙惊讶地说,“那他们家里的人都不管管吗?”

“管不了,有几个福利院的大孩子是带头的,每次他们闯了祸,院长都会挨个打一顿,但下次还犯。”雪莉尔回答。

“打怎么行,应该引导他们啊。”伊芙皱着眉。

“是吧,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应该让他们信教,有了教条的约束,做事就不会那么无法无天了。”叶菲说。

“克利金的法律是不允许这么做的,而且信教那就成了一种倒退。”雪莉尔说。

“这就是小地方的矛盾之处了。”伊芙点点头,“既不能让他们信教以求安分,又不能把他们送进学校破除愚昧,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到处捣乱了。”

“可福利院也教识字啊。”叶菲说。

“但院长管教不了他们,他要顾及福利院的收支问题,对那些孩子就不那么上心了,平日里动辄打骂,听说他以前还把一个孩子的腿打瘸了,是我们母亲那辈的人,那人一直记恨着他,后来还半夜翻进福利院把院长打了一顿,然后逃到别的地方了。”雪莉尔说。

“这样啊……那还真有点难。”伊芙叹了口气。

“院长名叫麦林瑟夫,其实是个心善的人,谁都这么说。他年轻时候是摩可拓那边的一个牧师,后来听说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文章被逐出了国,后来就到了这边,沿路收留了几个流浪的孩子,最后在萝镇定居,福利院就是他和那几个长大的流浪儿建起来的,在我们那一片很有名望,很多周围的城镇富人都给他捐过款。”叶菲说。

“确实值得敬佩,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行动力,但从另一方面说,被福利院收留的孩子,如果不能得到正确的引导,那成年之后对于社会的利弊……”伊芙话只说到一半,她眉头紧锁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我们怎么谈到这种事儿上了?”雪莉尔在这时转移了话题,“去主街道看看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叶菲,我们去给南芬表姨她们带点小礼物……”

三名少女在人群中穿行着,远处的大钟指向八时三十分的位置,天空中陆续有礼花绽放。

她们在外城的一处主街道遇到了鲁格和他的朋友们,且还是对方先看到的她们。

伊芙依旧捧着那朵花,但这花现在已经小了一圈,只剩下一个巴掌大小,她将花递到鲁格面前,鲁格想拒绝,可伊芙依旧坚持,于是他只好从上面掰下一小块,在众人新奇的目光下放进了嘴里。

“行李都送到裁缝店那边了。”鲁格对她说,“法恩和郭克凯明年初会先一步去启阳洲看看,里斯克节后会去庄园住上一段时间。”

至于为什么鲁格会对自己交代这些,伊芙大体也明白——他现在与茂奇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的决定而立刻缓和,因而需要伊芙代为转达。

“好,你现在要回去吗?还是和我们一起去裁缝店?”伊芙问他。

“和你们一起吧。”

鲁格与三位同伴告别后,就跟在了伊芙身边,由于这位青年的加入,叶菲与雪莉尔似乎变得有点拘束。

伊芙依旧走走停停,而鲁格就一直在后面看着她,其本人似乎对庆典上贩卖的东西并不感兴趣,直到伊芙从一个街边摊位上拿起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头盖骨,他才打起了精神。伊芙将手从这带有尖牙的头骨下方伸了进去,两根手指从黑漆漆的眼眶中伸出,笑着朝几个人勾了勾手指头。

叶菲看她竟然拿着一块骨头玩,不禁朝她吐了吐舌头。

“这是猫的头骨。”鲁格弯下腰看了看,“看牙齿应该是野猫,至于具体是哪一种还判断不了,看大小应该是一种山猫。”

“是努西的黑山猫。”摊主操着一口鼻音十足的外国口音说道:“是当地人在除巫节期间猎杀的,经过了药水漂白和上漆,很干净。”

“怎么卖的?”伊芙问他。

“一枚豆币。”摊主伸出了一根手指,所谓的豆币是指的一种指甲大小的长椭圆形金币,也有称其为小贝,相当于五分之一个金币价值。

“你觉得怎么样?”伊芙的目光看向了鲁格。

“这东西在当地值不了几个钱,如果你想要,那就让他再送个赠品。”鲁格说。

摊主笑了笑,很爽快地答应了,钱货两清后,伊芙将山猫头骨装进了挎包里,又将那串赠品手链拿在手上,问他:“这上面的一串尖牙又是什么动物的?”

“家猪的牙。”鲁格瞄了一眼,立即说道,“而且还是我们当地的猪。”

“我还以为是什么猛兽的牙……赠品果然是赠品。”伊芙笑着摇了摇头,将那手链塞到了鲁格手上,“既然赠品是你赚来的,就送你了。”

鲁格看了眼伊芙,又看了眼身旁的两个姑娘,手中握着那串猪牙,表情十分纠结,他想要把东西还回去,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有点小家子气,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它揣进了衣服口袋,决定暂时不和她计较。

直到伊芙的挎包塞得装不下后,他们才向着东区行进,一路穿过人群去到了裁缝店。

南芬依旧和她的那些姐妹们聊得热火朝天,等看到伊芙等人回来后,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小辈们的身上。

伊芙注意到,茶间里似乎又多了几个她没见过的陌生女性长辈。南芬一见到伊芙回来,就把她拉到了旁边的单间中,让她换上一身体面的裙装。

“我今天换了几套衣服了?”伊芙叹了口气,任凭她将自己的头发散开,再梳理一番盘在脑后用发卡固定。

“你也看到了,外面那些人有些是我的表姐妹,有些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她们都对你感兴趣。”

“还不是你在外面到处夸我。”伊芙说,“我感觉这两年敏希都和我疏远了不少,就因为这事。你夸我还不如多夸夸她。”

“因为这事?”南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与镜子中的伊芙对视了片刻,然后假装严肃地说,“那等她回来,我要好好和她谈谈了。”

“别这样,她才是你亲女儿。”伊芙有些哭笑不得,“家里突然多了个外面来的孩子,还分走了父母一多半的关怀,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觉得好受。”

“这和是不是亲生的没有关系。”南芬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你要知道,我能给你的并不多,敏希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打算,所以我要对她严格一些,但你不同,你做事透彻,别人对你多一分的指点都是画蛇添足,我能帮你什么呢?也就是对你的生活起居多照顾一些,但我对你和敏希的关爱是没有高下之分的。”

伊芙被南芬说得有点脸红,就不再说话了。她对南芬这样直来直去表达情感的方式仍旧有些不太适应,她在这边生活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就是没办法像本地人一样做到这一点。

“害羞了?”南芬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肩,“你就这一点不好。”

伊芙在感情方面总与周围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在交谈与举止上似乎总是留有余地,让人有点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时会伤到南芬的心,而她越是这样,南芬就越发温柔地对她,在潜意识里,南芬只想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

节日的夜晚总会持续很久,伊芙被一众长辈围在中间,像审讯犯人一般问了一个多小时的问题,才心满意足地放她离开,茶间里不仅有茶,还有很多点心与瓜果,伊芙找来了叶菲和雪莉尔一起玩牌,由于人数不够,伊芙想找鲁格凑数,可他竟说自己不会玩,无奈之下,她将坐在楼下喝酒的科密诺从人堆里揪了出来,拉过来一起打牌。

约莫快到凌晨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娱乐与消遣,纷纷走上了街道,科密诺帮伊芙偷偷拿来了一架梯子,架在外层楼梯处的房檐上,让三名少女爬上了屋顶,而他自己却不上去,说自己太胖怕踩坏了砖瓦。

金月与紫月悬在空中,在绚丽烟花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灰暗。三名少女并排坐在屋脊上,等待着即将出现的节庆盛景——沸蒙都城一年一次的魔法礼花表演。

当钟楼指针指向十二时的时候,一声低沉而响亮的号角声从逻各斯院的方向传遍全城,随后,来自城市街道各处的乐器声音汇聚成了唯一的旋律——《荆棘月》。

虽然“国歌”这个概念在此时并未流行,但总有那么一两首民族歌曲,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着独特的意义。

远处,内城之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十几个穿着白袍的人分别站立在高台的各个边缘处。伊芙手中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朝着那边瞄看,那些人中有男有女,几乎都是中年人,他们表情肃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荆棘月》奏响了最后一段时,他们便整齐划一地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等到乐曲结束,最后的鼓声响起时,他们也仿佛是收到了信号,一齐高举右臂,高喝一声:“Vooz-Dyas!”这是一段魔法的框架语,其大意为:创造光。

五颜六色的光束射向高空,最终汇聚成一团不太稳定的白光,白光会形成一颗光团,漂浮在城市上空,然后无声无息地扩散、水平漫延开来,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烟的气球突然破裂,发光的烟雾像菌盖又像水母一般覆盖了整个城市,中间是一片淡淡的光幕,周围则是一圈白色亮环,城中的人这时便开始欢呼起来,有时会让来观光的游客们感到一头雾水,但这种迷茫不会持续太久,马上,光幕上就会凝聚出如同星芒一般密密麻麻的亮点,像下雨一般缓慢而垂直地向下坠落,覆盖了整个城市。

“范围比去年的还大!”有人惊呼道。

第一颗星芒在半空中绽放、燃烧、湮灭,蓝色的星点在夜空中划出如垂柳般丝丝缕缕的轨迹,最终消失在街道的上空,随后,更多的魔法礼花盛开在夜空中,五彩缤纷,醉心迷眼,与一般的烟花不同,魔法礼花绽放时并不会砰砰作响,而是会发出如玻璃或冰碎裂时的那种清脆响声,十分梦幻。

礼花照亮夜空,其数量会在十分钟左右到达极大值,又会在三小时内逐渐衰减,直至光幕彻底消失。

伊芙看得十分入迷,她每一年都会被此等场面所震撼,甚至说是敬畏。

说到底,是因为她自己不会魔法,也很少能够看到别人用,而像今晚这样能够覆盖整座城的魔法,那更是一年只能见上一次。

南芬会魔法,茂奇也会,甚至连敏希也能放出个闪光或火花什么的,但伊芙很少见他们用,或者说是在明面上用,在她看来,这些不同寻常的能力是能在生活中起大作用的,甚至能以此为基础改变世界,但就是没有人去用。

也就只有几次,她见别人用过:有一次是有个孩子溺水了,岸上的大人再三尝试搭救却无果后才用魔法将孩子隔空拉上了岸;又有一次是在傍晚,一个青年背了个筐,在河边释放魔法电鱼,他看到伊芙之后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还有一次是在野营时,大家都没带生火的工具,科密诺在众目睽睽之下搓了个火苗出来,她那时十分惊讶,没想到连这个胖子都会魔法,但又因为当时众人都表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她也没敢说话,而在事后,罗兹曾提起过这件事,说科密诺真不应该在伊芙眼前做出这样的举动——直到这时,伊芙才终于有了一点头绪,公然使用魔法似乎成了一种道德问题,其严重程度可能只比当众脱裤子轻那么一点点。

但这种道德共识又是如何形成的呢?人们拒绝使用这种强大的天赋能力,究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伊芙曾经询问过很多人,对于如此尖锐的问题,有人不愿意回答,有人含糊其辞,也有人说得慎重。而综合这些人的说辞,答案大概可以分为三种:一是从宗教、教化和传统方面的解释,大致的说法不外乎是——魔法是堕落者用来诱惑凡人的邪恶力量、肆意使用魔法的人死后无法进入天堂、使用魔法会汲取他人的生命力、是一种损人利己的行为、魔法会招来厄运和恶果等,这类说法有很多;而第二种则是关于魔法的发展与文明毁灭之间的联系,这也是很多人都坚信不疑的一种猜测,即每当魔法文明发展到一定的高度,世界都会毫无征兆地迎来毁灭,基于旧文明遗迹遍布世界的事实,这种说法广泛流传且合理可信,在缺乏理性与科学思维的当下,魔法末日说几乎成了确凿无疑的结论,这也造成了很多人对魔法抱有潜在的恐惧心理;第三种说法伊芙是从一位名叫基米罗斯的老年朋友口中听来的,基米罗斯当时还煞有介事地警告她不要在别人面前宣扬这些,除非她想挨鞭子或吃牢饭。他是这么说的——魔法很有用,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会在私下里用,释放魔法需要吟唱咒语,这些咒语会在私下里流传,亲人、朋友以及孩子之间的传播居多,而这种状况最终的后果就是,每年因魔法滥用或故意使用而致残致死的凶案悬案频频发生,但人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以上是一个例子,可以看出,如果不禁止魔法的使用,那就会出现一个人人都能轻易杀死他人的社会。魔法杀人无形,又难以管制,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无法建立信任、难以形成稳定的社会,因此,禁止魔法的使用就成了建立社会乃至国家的前提,而要禁止民众使用魔法,最有效的方法并不是以此立法,而要以谎言之恫吓、以宗教之约束、以道德之灌输,只有这样才能做到长久。“严禁使用魔法”最终会呈现在人们的道德意识中成为普遍共识,人们盲目服从,这是他们为了能够和平共处而付出的代价。

基米罗斯说,这种道德共识或许只是暂时的,只在国家无外敌的条件下适用,战争所带来的困境会迫使人们再度使用并熟练运用魔法,而到了最后,人类命运的车轮依然会循着旧文明的车辙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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