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了吗,用不用我再重复一遍?”弗理理问她。
伊芙看着眼前的模拟作战台,然后朝对方笑了笑,“不用了,谢谢你。”
“那好,那咱们就来实际操作一番,加深一下印象。”弗理理朝她点头示意。他转头对实验室助手说,“请搭造23号模型,九分之一地界。”
助手拿着推杆与模具,在沙盘边缘处划出一小片使用区域,并用木框隔出边界。他将几块模具扣在特制的白色沙土之上,不多时,一片高低起伏的微型山脉便由此形成了,而通过沙盘之下预先埋好的着色纹印,深深浅浅的纹理在沙土表面显现,形成青色的山峦、灰色的岩石与蓝色的河流……
“在正式的比斗中,你们会采用模拟作战的方式进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将旗帜与标记插在这方微型世界的不同地点,“这种看着更像是在下棋,但作为训练来说,效率也更高。”
“那模拟作战呢?”站在伊芙身边的拉法沁问。
“顾名思义。”弗理理解释道:“双方会分处于两个房间,看不到沙盘上本方侦查视野之外的情况,在一次行动中,你们需要向己方裁判说明逐次单步的行动方案、行动意图以及期望效果,但在沙盘上的效果呈现却是由裁判团的五位裁判综合评估得出的。除此之外,在你们团队上头还有一位总指挥官——咱们这方是计划着让冯恩团长本人客串——他有一票否决或终止行动的权限,但一场仅一次,如果你们制定的作战计划不能让他感觉满意,他就有可能会行使权利。”
“听起来很有意思。”拉法沁对此有些期待。
“模拟作战非常考验一位指挥官的综合作战能力,就比如说:整体或局部的兵力调遣,短期和长期的作战规划,信息的获取、甄别和处理,临场应变与抗压能力……这种作战甚至也考验了参赛者本人的体力与耐力——长时间的角逐、大量的脑力劳动和紧张的情绪,这些都会消耗大量的体能。所以,若想赢得比赛,参赛者本人的身体素质也要过得去才行。”弗理理又说,“当然了,对于你们这种初学者,还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会熟练运用规则,以及尽可能多的进行对练。”
非模拟作战式的对练,其实就是一种战争类的桌上游戏——不同兵种有不同的移动速度,其效果可以通过计数器和场地栅格来实现;参与者皆能纵观全局,发布即时指令调遣兵力,且战场只限定在一小片区域;会有一段随时间轴变化的天气图,但不设有季节与气候;判负的条件取决于三点,主动认输、据点完全失守,以及被全歼。
伊芙与拉法沁两人合作,同弗理理进行了几轮的初步尝试,虽然弗理理只动用了一小片的兵力资源,但他们依旧无法在任意一场对练中取胜,甚至连苦撑都做不到。
“不要急,你们先要熟悉规则,大胆地尝试,而且你们是一个团队,交换意见和分工合作也很重要。”弗理理对他们说。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第十四轮才有了转机,他们终于成功占领了弗理理方的两个据点,赢得了首次胜利,此时他们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的对练。
“你们两个进步很快。”弗理理评价道,“但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点——我刚才一直在运用单一和单线的作战方式。但真正的战场总是复杂多变的,你们不能让对手猜到你们真正的意图,不能让对手发现你们留的后手……你们不仅要留心战场上的变化,同时也要利用对弈者本人的心理对他们进行欺骗。人对信息的处理能力总是有限的,有时就需要运用经验和直觉才能把事情做好,而正确的直觉大多都建立在经验基础之上——大量的训练、细心的观察以及复局后的总结,这些都很重要。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个性与方法,这些没办法教,靠得是你们个人的天赋与领悟,我最多只能对你们进行引导。另外,在模拟作战中,个人阅历也同样重要:阿斯德参与过真正的作战行动,对于战争,他的认知并不局限于想象;戈贡年龄比你们大,他明白人情世故,走过的路比你们多——这些都是他们的优势。当然,优势并不一定总是优势,他们善于运用经验来产生对策,而你们同样可以利用对手的惯性思考方式,来让他们最终陷入无计可用的境地——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优势。”
伊芙和拉法沁听着弗理理的分析,连连点头。弗理理选择在两人初尝胜果后对他们说这些,为的也是巩固他们的信心——因为在这三位竞争者中,伊芙是接触模拟作战最晚的一个,她现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想要追平另外两人,就必须要有更高强度的训练,可考虑到这两人都是学院的学生,剔除掉他们上课的时间,时间就更紧张了。
洛提兰曾考虑过让伊芙停课一段时间,只专注于这次竞争,但伊芙本人却表示反对,于是洛提兰也就不再坚持了。
训话之后,训练继续进行,弗理理加大了难度,因而直到中午进餐前,他们都再未赢过一次。
中午,他们在实验室的小餐厅里进餐,吃的是番茄肉酱通心粉,以及煎鱼排——热量偏高,营养均衡而不油腻。
下午照常训练,到两点的时候,泰特罗格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巴替娜。
“你终于来了,那我可以先回去了。”弗理理对泰特罗格说。
此时,他们这一轮的对战才进行到了一半,但弗理理明显不打算继续下去了。
他指着沙盘上的某处,“败局已定了,是不是?”
伊芙与拉法沁这才看出,在这一轮的较量中,他们依旧毫无胜算,只得无奈认输。
“那我先走一步。”弗理理穿上他那件条纹外套,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实验室。
等到他离开后,房间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伊芙与巴替娜自那次冲突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碰面。
“你们应该都认识,那我就不用介绍了。”泰特罗格笑着说,“巴替娜之前还和我说,她想和你再打一架。”
“我可没这么说。”巴替娜站在他堂哥身边,皱起了眉。她的身形依旧魁梧,上唇青色的胡子印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你好。”伊芙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十分温和,就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过节。
“以前的事是我鲁莽了,当时锡林雅对我说,你仗着在学院里有点关系,所以一直在欺负她,还说你指使了那个雪莫人偷了她的东西,我后来才知道……”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伊芙打断了她的话。
“你说得对。”巴替娜看着她,然后笑着伸出一只手,“咱们算是和解了?”
伊芙盯着那只手,犹豫了几秒后才与她对握——果不其然,她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于是她咬了咬牙,手上也开始发力。
“好了好了,可以了。”泰特罗格大笑着把两人分开。
伊芙揉了揉自己的手——她的手此时已变得又红又肿,又麻又痛,但对方也没捞得什么好处,巴替娜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伊芙说道:“果然不是错觉,你的力气可真不小……”
“彼此。”伊芙的语气颇有些忿忿——若不是对方的手比自己大上许多,占了一些优势,她敢说自己一定能捏到对方连声求饶为止。
“年轻人就是这一点好。”泰特罗格说,“我也怀念当年自己在训练所的时候,同学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有不满的,闹过了也就和解了。”
“确实是这样,您说得没错。”伊芙附和道。
随后,伊芙又向两人介绍了拉法沁的身份。听说拉法沁是她招募来的支援者,泰特罗格装作不经意地问她,“你现在招到了几个人?”
“现在就他一个。”伊芙说起这事,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巴替娜怎么样?”泰特罗格问。
“我有些拿不准……”伊芙挠了挠头,面上显得有点为难。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还摸不清她的底细嘛。”泰特罗格挥着手,对伊芙表现出的态度并不在意。但站在一旁的巴替娜却是仰着脖子,看着头顶的天窗,不满与不屑都写在了脸上。泰特罗格继续说道:“试试就知道了,今天我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事。弗理理回去忙事情了,你们现在缺个对手,所以我就把巴替娜找来和你们对练。”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巴替娜也是。”伊芙心里虽有狐疑,但保险起见,她倒也没有当场质疑。
“别装模作样,你肯定不信。”巴替娜走到了作战台的边缘处,“来吧,先试试看,看你们两个能在我手上撑多久。”
伊芙没有在意她的挑衅,她同拉法沁一起走到巴替娜面前,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对战。
“你们刚才用的是几号模型?或者说你们擅长哪一个?”巴替娜问他们。
伊芙先是和拉法沁对视了一眼,然后回答道:“12号,九分之四地界。”
“好,那咱们就用它了。”巴替娜说完,便从道具箱中拿出了模具和推杆,她用这些工具的动作很熟练,不多时,一个标准的湿地地貌便在纹印覆盖之后形成。实验室助手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似乎早就对巴替娜的行为习以为常了。
“兵力三七分,我主用骑兵和弓兵。”巴替娜将十几面小旗分给了伊芙和拉法沁。
湿地地形对骑兵的作战风格会有一定的影响,而如今己方的兵力要比对方多上一倍有余,伊芙倒是开始担心起对方来了——巴替娜的真实实力能否与她此刻的自信相称?
但马上,伊芙便发现自己的担心属实显得多余,巴替娜不仅取得了胜利,而且还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再试试。”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样子,伊芙有些不服气。
巴替娜善用多线作战与兵种之间的交叉掩护,对于地形特点的运用也十分了得,有时甚至敢于用较少的兵力与对手正面作战。巴替娜在这几场对战中表现出的熟稔与强势,令伊芙和拉法沁感觉压力十足,她的走棋风格要比弗理理更具压迫性。
没过几轮,伊芙便意识到,自己和拉法沁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打败巴替娜的。
“我从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接触沙盘作战了。”巴替娜笑着说,“你们赢不过我很正常。”
“我以前只以为你是个傻大个,没想到你还擅长这个。”由于双方在刚才对战时总是嘲讽不断,伊芙倒是很快同巴替娜熟络了起来,她们说话时也不用装作客气。
“那是你见识浅,我父亲和他父亲——”巴替娜指着坐在墙边的泰特罗格,“那都是正儿八经的骑士,学识渊博,剑术一流,像他这种莽夫才是家族异类。”
“行了,少说两句,我这人是不太愿意动脑,但又不是蠢才。”泰特罗格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他问伊芙:“你看我这堂妹怎样,算是个人才吗?要不要让她加入?”
于是,巴替娜就成了她第二个招募进来的支援者。
“你找个时间,咱们一定要再较量一下。”当天傍晚,临近分别的时候,巴替娜这句话把伊芙吓了个够呛。
在这段时间,有人似乎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伊芙正在四处招人,因而前来投奔她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伊芙并不想接受任何一个人——若是从这些人里挑选,那还不如从洛提兰那里要人——于是她便婉言以拒,声称自己这边已经满员了。
但在此之后,另有一人找上了门,是伊芙的一位熟人——隆科·列今。
伊芙的内心很挣扎,似乎很难做出决定。
“你想加进来可以,但有条件。”伊芙决定和他明说。
“什么条件?”
“你以后别再给我挖坑了。”
听到伊芙这句话后,隆科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与惶恐。
“我什么时候坑害过你。”他转而一笑。
“你当然不是针对我,甚至都不是迪更。”伊芙的声音很小,仿佛怕外人听到,“你是准备坑害梵比鸠,坑我们只是顺带。”
“我为什么要坑他?”隆科反问。
“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但如果你确实想加入,想来我这里帮忙,那就要诚实一点。”伊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有些古怪,“那我换一种问法,那绳子究竟是怎么断的?”
隆科打了个寒颤。
“好了——我坦白,是用的一种药水……”他小声说道。